神龙三年三月二十日,长安花开似锦。

一匹紫黑色的河曲宝马,疾行如风,从丹凤门五孔门道跑入大明宫。

监门卫禁军都认得,这是德静郡王武三思的坐骑骦离。没有人敢拦住他,让他步行入宫。

纵马跑到紫宸殿门口,听见大殿内乒乒乓乓有人砸瓷器的声音。武三思纵身一跃,跳下马背,疾步走入殿中。

李哲正举着一只象牙釉八棱瓶,欲往地上摔去。

高延福公公拦不住他,跪在地上,惊恐万分。

“陛下心里烦忧,可以打骂老奴出气,不要糟蹋了这些宝贝。老奴性命不值几个钱,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武三思抢下他手里的八棱瓶,放到了花梨木什锦槅子上,

行个叉手礼,陪着笑脸道:“陛下,何人忤逆,让您雷霆盛怒?”

李哲将一封战报狠狠地拍在御案上。

“则天大圣皇后已经许婚突厥,年初,阿史那默啜依然派兵进犯大唐鸣沙,朕命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迎战,不料唐军大败,阵亡六千余人。不出几日,又进犯原州和会州,掠走陇右、关内牧民几万匹牧马,真是可气!”

武三思见他气呼呼的样子,急忙将他扶到龙榻上。“陛下先消消气!”

李哲坐下,双手叉着腰,满身的肥肉因为过度气愤而颤抖起来。

“朕早就说了,堂堂大唐皇子,怎可娶这些野蛮的化外之民!千不该万不该,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

“莫贺干还真有眼光,一挑就挑中了大唐太子!”武三思冷笑着。

长安三年,则天大圣皇后许婚后,使节莫贺干在李重福和李重俊两位皇子中,一眼就相中了姿容俊秀、气度不凡的李重俊。

神龙二年七月,李哲登基一年后,众臣商议推立太子。

韦晚香的独子邵王李重润,因议事被则天大圣皇后赐死。庶出的三位皇子中,谯王李重福、卫王李重俊、温王李重茂,以李重俊最为聪颖果决,被众人推为太子。

“陛下不要烦恼,太子与突厥公主还未成亲,主动权依然掌握在我们手里。既然他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您可以立即下旨,取消联姻!”

“取消!取消!赶紧取消!”李哲连连摇手。

上官婉儿立刻拟诏,诏告天下,取消大唐与东突厥的联姻,斩获阿史那默啜的人,可以拜相封侯。

同时,将沙吒忠义就地免职,诏令左屯卫大将军张仁愿为朔方道大总管,紧急补缺救场,驻守黄河南岸。

李哲的怒气渐渐冰散瓦解了。

“兄长今日入宫,可是有何要事?”

武三思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封奏书,双手递给他。

“陛下,叶静能法师上报,长安隆庆坊有一口隆庆井,溢水成池。臣和他多次去现场察看,发觉那里紫气腾天,恐为龙潜之地。因相王殿下的五位郡王住在此处,臣等不敢造次,特来向您请示,该如何处置!”

沉寂了三年的隆庆井不知何故,突然往外溢水,再次积成涝池。

时值寒冬,隆庆池没有结冰,终日甘洌温暖,水雾缭绕,见者皆称稀奇。

隆庆池有帝王之气的谶语,又开始在长安城里死灰复燃。

李旦与五王策划了神龙之变,又多次为他们申冤。隆庆池龙潜之说,正风靡长安,武三思想借这个谶语,将李旦父子一网除尽。

李哲也听说过此事。

他一边翻览奏书,一边问道:“你这奏书里写的是,相王的五位郡王搬到此处后,隆庆井才开始溢水,此事是真是假?”

“长安三年,隆庆井第一次溢水,他们回到洛阳,井水就不溢出了。刚回到长安,隆庆井又开始溢水了,您说奇怪不奇怪?”

“是挺奇怪的!”

“长安的方士说,隆庆池是因为龙气太盛,才溢水成池。龙气为帝王之气,在天主宰宇宙,在地统治人间。既然五位郡王有此嫌疑,陛下应该早做应对!”

李哲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得龙气者,得江山。朕不相信那些方士的话!”

“陛下读过司马迁的《项羽本纪》吗?”

“小时候读过。”

“鸿门宴上,范增见到刘邦时说, ‘吾令人望其身上的云气,皆为龙虎形状,呈现五彩颜色,此为帝王之气也。赶快将其除掉,勿失良机。’可惜,项羽充耳不闻,最后错失了天下!”

李哲的脸上挂着不屑的神情。

“朕身为正统天子,身上不见任何赤光缕缕,团成五彩。可见什么龙气、帝王之气,都是一些不良方士胡说罢了!”

武三思急了。

“叶静能法师说,他的侄儿叶天师身受天命,出山辅佐大唐帝王。您看,他不辅弼于您,反而与相王辅牙相倚,一体同心。臣担心谶语成真,陛下和项羽一样,错失天下!”

李哲正欲说话,忽见太子李重俊手持利剑,神色严峻地走进大殿。

“太子要做什么?”他吓得一屁股滚坐在龙榻上,留在唇边的几句话,瞬间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李重俊道:“父皇,儿臣要为您清君侧!”

李哲怒道:“混账!朕身边都是清明贤者,清什么君侧!”

和当初的李哲一样,作为三皇子的李重俊,太子之位原本与其相之甚远。

然而,命运使然,大哥重润英年早逝,二哥重福被贬均州,弟弟重茂只有十一岁。机缘巧合下,这个太子之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李重俊的生母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宫婢,在他年幼时,就不幸染病去世了。他在朝中无依无靠,任何东西,都要靠自己去争取。

尽管很努力,但他不是皇后韦晚香的亲出嫡子,处处受到韦氏母女的歧视和猜忌。

李哲任驸马都尉武崇训为太子宾客。

武崇训年少浮浪,不学无术,平时喜欢以蹴鞠猥戏,取悦于他。

背地里却很看不起李重俊,经常唆使妻子安乐公主,当面凌辱他,称他为奴,甚至鼓动她去争皇太女之位。

李重俊对他们满怀怨忿。

只有皇叔李旦,真心给予他很多帮助,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让左庶子姚珽、右庶子平贞慎等人,以《孝经议》《养德传》进行讽谏,尽调教辅佐之责。

李重俊入宫奏事,站在紫宸殿外,正好听到武三思在父亲面前诋毁皇叔,不由得怒从中来。

他举剑怒指着武三思。

“陛下推尊武氏,你却只想着如何霸占政权,架空陛下!你杀了驸马王同皎,唆使我上表,陷害五王;五王流配他乡,仍不放过;还唆使安乐公主废黜本太子;今日,又挑拨陛下与皇叔的是非,实在是恶贯满盈!”

说着,凌厉铮亮的剑锋就朝他刺去。

“太子莫要血口喷人!”武三思躲到李哲身后,不停地闪避着剑锋。

高延福公公冲过来,拼死护住武三思,被李重俊揪着衣襟,远远地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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