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泠刚从梦魇中醒来,无精打采的,“怎么了?杏姨,在浔城那些小寨子叛乱你就老这样喊。”

杏姨看她刚睡醒的模样,直接冲去翻找衣服,还边说道,“老将军正好出了府,皇帝就昭你进宫。”

傅泠一下子清醒过来。早该来了,就算皇帝没拿到什么证据,八成也会想到她。

“来者不善,你把这件穿上,他又要打你的话能防着点。”说罢杏姨翻出一件她准备很久的衣服,傅泠老是顶撞皇帝,给他逮到机会罚傅泠,于是杏姨特地找了个轻甲缝进去,以备这样的情况。

傅泠穿上,跟着两个宣召的公公进宫了。一进御书房,傅泠被两个侍卫强硬的按跪在地上。傅如晦低着头看文书,没有要搭理她的迹象。

静悄悄的,一旁研磨的老公公无声咽了咽口水。突然傅如晦一把将文书丢出去,砸到傅泠跟前,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上书降低税率,可知边境军队每日需求物资多大?少了他们,怎么镇守这江山!”

他像是才注意到傅泠,“哦”了一声。“小三儿来了?你来讲讲,这税率之事?”

傅泠低下头去,看都不看那丢过来的文书,“儿臣不懂这些,况且,江山是父皇的,父皇自然想定多少便是多少。”

傅如晦似是听的满意,点点头,“你说得对,都是朕的,别人可碰不得。”

“昨夜有批刺客,兵分两路进朕这皇宫捣乱,这也就罢了,万一去到你娘的那边伤着她,也好在没有发生,却是着实让人恼火。”

傅泠脑袋低着,眸里的光亮没叫人看见,道,“那是最好,若有人伤着阿娘,我势必让他死也不能超生。”

傅如晦听着她这威胁的话,不怒反笑,“希望你说到做到。说来,有一样东西,甚是有趣,朕也给你看看。”

随后傅泠就见他手中多出了一根扁形的金簪,做工很是精细,坠着两颗珍珠。傅如晦看着那簪子的眼神突然温柔起来,他开口道,

“上一次见面,该是两年前了吧?这两年朕身边发生了挺多有趣的事。这是你娘的簪子,还是她最常带的一只。”

傅如晦看了眼傅泠,那眼神让她觉得身上爬了蛇蝎。他哼笑一声,说话的语气有些无奈,

“朕想着,既然她不肯把她的骨肉留在朕身边,也总要,从她那拿点什么吧?你说呢?”

他自顾自的说着,“所以,朕选了这个,你猜为什么?朕一开始还不觉得它特别,可是后来,朕才发现,你娘一直戴着它也不是没道理的,你来看。”

他慢慢把簪子递出,但不是寻常人递簪子的手法,而是把尖锐的簪尾指向傅泠。

傅泠皱皱眉,手心包住那尾,然而那头仍然握着,没有松手的意思。

傅泠手下暗暗用力,“啪嗒”一声,簪子分离开来,一节锋利的匕首露出来,傅泠手上握着的,显然就是鞘壳而已。

她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后缩了几下,傅如晦笑了两声,把左手臂举起,一道刀伤暴露在傅泠眼前。看那伤口,已经有些时日。

他望着傅泠,“她本该下了死手,到底还是心软了。若是换成朕,便不是这样的。”

傅泠不动,他又说,“你身上流着她的血,也有朕的,血脉的羁绊,早就将我们牵在一起。”

她猛地站起身,逼近傅如晦,老公公看见这局势,急的就要喊人,被皇帝骂了一声闭嘴。

傅泠,“别动阿娘,你想刻在我哪只手?刻多深?随便你,还是想整只砍掉,都随便。”

此时的傅泠一身锐气,一下将两手腕的轻甲褪至上臂,凑到傅如晦匕首下。

傅如晦,“你本可以安然无恙的回浔城,但你偏偏要处处忤逆朕。你为何总是这般不听话?”

傅泠突然笑起来,“我生来便是这幅硬骨,你改变不了我。”

眼前,她的父亲,执着匕首落下,在她左手臂上割出不深不浅的一道伤口,血染了匕首,有几滴溅到他的龙袍上。

他嘴边的笑容很满足,眼里狠辣的劲儿被傅泠看得真切,一点犹豫都没有,还带着莫名的快感。

……

皇帝离去,他龙袍沾了血,得去换一身。傅泠站在御书房中,手臂上的血落了一地在脚边,老公公从惊惧中回神,哆嗦着上来要给她包扎伤口。

傅泠接过绷带和药粉,胡乱撒着,老公公拦住她,“三公主,还请好好包扎,否则……被细心之人看到,会……”

他没敢接着说,跟了皇帝这么久,该做什么他是知道的,但傅泠不一样,每次见自己的父皇,迎接她的都是种种怪异的举动。在挨下那刀后,脸上表情都没变。

傅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他,“滚。”

随意包扎了几下,傅泠径直离去,这皇宫越来越让她感到窒息。老公公被她刹那间嗜血的眼神震住,也不敢上去拦她,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老公公提着一颗心去禀报皇帝,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傅如晦从帘后现身,换了件干净的龙袍,站定在他跟前,神色看不出喜怒。

傅如晦握着那根发簪,悄然来到一座宫殿前,上面赫然写着,“荆杞宫”。

他一细想,发觉快两个月没来了。脚下的动作都轻缓了不少。

主宫殿空着,但还是被人打扫过,杂乱的野草被除去,坛中也没栽上花木。

他记得,整个荆杞宫,只有一处后院中有花木,他熟稔的找到那处院子,果不其然看到了想寻的人。

那颗广玉兰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环着膝盖,她歪着头把玩胸前的长发。转过头时,看清傅如晦的衣着,眼睛瞪得浑圆,她伸出手揪住紫衣女人的衣角,身子抖着,迫切的想找个安全的地方。

公仪婉云转过身,看到院前的皇帝,眸中一片淡然。她把那个女人抱着,轻轻拍拍她的脑袋,捂住她的眼睛,低声细语,“没事,别怕。”

女人缩在她怀里,渐渐平静下来。公仪婉云晾着他,把炉火上的药倒出一碗,递给女人,才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走过来。

“陛下,万安。”

这话他都听了很多遍了,她刚开口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傅如晦今天的心情却比以往好多了,他难得的笑着,“云贵妃,你猜猜,朕今天见着谁了?”

说着他把那染血的发簪匕首拿出来给她看,公仪婉云眉心一跳,摇摇头。

他笑的更肆意,“是你的阿泠,也是朕最出色,最疼爱的女儿。她比两年前,更勇敢了。”

他把“疼爱”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公仪婉云猛的抬头,原本温柔似水的眉眼逐渐染上哀怨。

相比较她波澜不惊的样子,这番的她,才让傅如晦觉得真的拥有她,至少她的喜怒是因为他。

傅如晦握上她有些抖的手,温柔的安抚她,“别担心,她是我们的女儿,只要她听话,朕不会动她。可她今天又顶撞朕了,没办法。”

“朕可是想了好久,怎么动手才能让她的伤口和朕的一样。”

他拉着她的手,附在自己的左手臂上。他不过是仿照公仪婉云当初的手段,他想让他的女儿也同他一样,能记住那是他这个父亲留下的,像他能记住他疼爱过的女人一样。

公仪婉云眼睛暗了暗,摩挲了会他的手臂,反手握住他抓着发簪的手,往自己身上刺来。

但傅如晦的力气比她大太多,他挥开手,连同发簪一起甩出去。

他叹口气,“贵妃,想清楚些,你身上多了个伤口,哪怕再小,傅泠身上也会有。”

公仪婉云背过手,指甲陷进掌心,但她从来反抗不了这位天子,从来都是。

傅如晦伸手卡住她的下巴,用力把她头抬起来,亲昵的吻她,叫她的名字。

“婉云,你生的女儿很漂亮,朕很满意,她的眼睛像朕。”

公仪婉云抿着嘴巴,被动接受他的恩泽。

“比起你,她更像朕。不,在朕所有的子女里,她是最像朕的。”

他想起什么,突然笑起来,“她有一点很像你,又不太像。你慢慢的才不顺从朕,而她,从一开始就不肯听朕的话。”

傅泠现如今虽然收敛了,但她天生反骨的模样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初见时装模作样的给他行大礼,后来次次看他的眼神都厌恶至极,跟他相像的眉眼,根本容不下她的野心。

公仪婉云心里发凉,明明她那热情似火的女儿才不顾艰辛的来到跟前,转眼就受了伤。

傅如晦抱着她说了好多话,他细细的跟她描述傅泠进宫的样子,比如她今天穿了红色的衣服,打扮的张扬漂亮,比如她装模作样的时候像个狡猾的小狐狸,还有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傲气……

许久,老公公他硬着头皮走进来,小心翼翼的出声提醒,

“陛下,时辰快到了,西原二王子等着您。”

傅如晦如梦初醒般松开公仪婉云,“是吗?朕忘了,那就过去吧。”

他指指树下呆愣而坐的那个女人,说道,“缺什么跟他们说,尽力就行。”

她耗费了公仪婉云太多心思,虽然偶尔能让公仪婉云露出那温婉的表情,但她本身也让他看着心烦。

公仪婉云退后几步,福了福身,“恭送陛下。”

做做样子就好了,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多说,都是多余的。对他,她一直这样觉得。

老公公急忙冲她问了声好跟上傅如晦的步子。刚刚自己没挨骂,他都不知道该感谢公仪婉云还是挨刀子的傅泠。

天子离去,公仪婉云抬起头看着宫墙外,她忍不住的想,阿泠回去了吗?她的伤口应该很疼吧?现在是不是也心不在焉的想着她这个娘亲呢?

风吹起,把几瓣零碎的广玉兰吹出荆杞宫。今日的风吹的格外远,把它们都吹到了宫门。

傅泠手里捏着半块糕点,这是魏梓焕送来的,来前包了一块,她一路啃着到这。

一阵风吹过,几瓣花贴着她的脸颊随风飘出宫门,傅泠一时愣神,突然有个莫名的念头,或许它们能被吹到遥远的浔城,和她院中的广玉兰融作一体。

随即她摇摇头,真荒唐。风不够大,花也不够坚韧,路太远,也没人会带着几瓣花走到那边。

酸甜的糕点缠在舌尖,化不去伤口隐隐传来的痛感。也就作罢,她把糕点包回手帕,快步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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