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八两的住址此时正躺在晁荃如内袋中的笔记本上。
他知道张八两住得偏远,但没想到会这么偏。他顶着太阳一路骑着脚踏车赶到万年山,竟然还要绕到山北麓。这地方鲜有人住,村子里也不过百人。
晁荃如到村里一打听,知道张八两的屋子还要离得远些。村里人似乎对他的家很是避讳。每一个被他问路的人都让他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有个话多点的大娘还告诉他进了屋子万不可盯着纸人的眼睛瞧,会被摄魂。
对这些迷信思想,晁荃如向来是一笑置之的。但也顶不住说得次数多,三人成虎事多有,让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不禁觉得脚下这块地方似乎多了几分寒凉。
村里路难走,他又只能推着车了。
终于行至张八两的住处,就见石头堆砌的围墙,大门关着,处处透出“陋室”二字。
晁荃如把车子一放,倒不急着上前敲门,只是绕着围墙观察。来之前他还特意跑了趟警察厅查到了这个人的户籍档案,又从旁人嘴里打听到一些有的没的。
确实如柴早林所说,这个叫张八两的颇有些名气,一身手艺被传得玄之又玄。但不管换几个人说,怎么说,最后都能扯到神仙小鬼的事情上去,仿佛是铁定了张八两有招魂通灵之能,而全天下不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他晁荃如。
张八两其实另有大名,叫张抱艾,可好像人人都只喊他八两。他是孤儿不假,襁褓时就被师父张老仙儿捡回家养了。捞阴门的行当被人忌讳,张老仙儿至死都未婚无子,张八两就是他唯一的传承。户籍上的信息很是简单,从眼前这院子看来师徒俩的生活也过得很是寡淡。
晁荃如绕了一圈看过,房子是个普通的一进院,面积倒是比他想象中大。院里安静得不像是有人住。
不得不说,这个张八两确实勾起了他的兴趣。牛鬼蛇神的玩意总会有解释的办法,就不知道这个张八两的玄机又是何处呢。
晁荃如一扯嘴角,上前拍了院门,敲了一阵子屋里没人应,手上稍一施力,门就吱嘎一声开了,随即撞响头顶上一个清脆的铜铃。
晁荃如抬头看,那铃铛上密密麻麻分明刻着许多字,莫名地让他想起“法器”这个词。
故弄玄虚。晁荃如定了定神,朝院里头迈进去。
“请问有人在吗?”晁荃如提高了声音,但回应他的依旧是寂静。
莫不是主人不在家?晁荃如倒是不着急,站在院子里打量了起来。他本以为院里会是个纸扎铺子模样,没料到意外的普通,若不是确定此处就是张八两的住所,他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地上铺了不少高粱杆、竹篾、芦苇之类的东西晾晒,大约是扎纸用的材料。角落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叠着,虽多但还算整齐。
扫视一圈就能收进眼底的院子也没甚么好看。三伏天的太阳底下不好站,晁荃如此时袖子高挽,领口敞开也不觉清爽,眼睛便看向屋檐下的一把竹凳。
也不知主人何时才回来,不如就坐着等吧。竹凳躲在阴影中,是个乘凉的好地脚。
晁荃如走过去想也没想就坐,谁料啪叽一声,自己竟一屁股墩在了地上。晁荃如连忙爬起来看,哪里还有什么凳子,那分明就只剩一堆扁塌的废纸秸秆——原来那竹凳竟是用纸糊的!
晁荃如脸上顿时臊红,想自己何时能如此狼狈过,把纸扎当了真。幸好没有旁人见,不然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刚这么想,他便突然听见一声孩童银铃般的笑声。在原本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倘若平时,晁荃如会觉得声音美妙明朗,但此时非彼时,此地非常地。“嘻嘻嘻。”笑声又响起,分明是从屋里传出来的。想自己刚才喊了半天又等了许久都没有人应,偏这时有孩童的笑声。户籍档案中可从没提这家还有孩子,一时间旁人与他说的那些关于张八两能招魂引鬼的话一股脑涌上来,让晁荃如的手臂不知不觉爬上一层鸡皮疙瘩,连正当中的太阳晒下来也觉得是冷的了。
晁荃如稳住心神,咬紧牙朝屋子走去,决心今天是鬼是人他都要会上一会。
屋门竟然是虚掩的,留了半指宽的缝缝,不细看也看不出,屋里头黑漆漆。
“有人在家吗?”他问,伸手想推门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嘻嘻嘻嘻。”那笑声又起,这回离他更近了,就是从那条缝里挤出来的。他肯定传出笑声的人就在这门板背后,与他咫尺相隔。
晁荃如自己都没发现他攥紧了拳头。“孩子,你家大人在吗?”
门后没有回答,死一般寂静。
“孩子?”晁荃如又唤了一声,已经没有声响,好像刚才的嬉笑是幻觉来着从来没存在过。他不甘心,弯腰向那门缝里面窥视,想一探究竟。
屋里果然昏暗,但隐隐似是能看见有些人影的。他眯起眼睛欲看得更加仔细,突然,半张煞白的脸猛地闪现在缝隙中,跳到他眼前来,一只黑溜溜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嘻嘻嘻。”
晁荃如啊地一声后退,险些腿软跌倒,细密的汗瞬间浸透了脊背,透心儿凉。
方才纹丝不动的屋门,此时以极缓慢的速度拖着长长的吱呀声打开来——一个小童从门口凳子上蹦下来,站在那里朝他捂嘴笑,眼睛弯成月牙却让人极不舒服。
那小童在晁荃如眼中有百般的违和感——红头绳扎起一撮朝天揪,脸颊两坨晒伤样的红,穿着一身新簇簇颜色异常鲜艳的衣服,随着动作窸窸窣窣作响。晁荃如心中一沉,那不是纸做的衣裳吗?
眼前这小童从头到脚活脱脱一副纸扎金童的模样!
晁荃如自诩胆子不小,此时也有些许招架不住。可他这人胜在心比胆更大,此刻他想的竟然是,如果这小孩要害自己,那他早就害了,不管是人是鬼,他都没有要对自己做什么的意图,便无甚可怕。退一万步讲,即便是自己真的陷入危险,一身拳脚还怕治不服个孩子吗?
于是他整整衣服站定,问:“孩子,这家大人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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