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京城。
去地方给一个献上发明的布衣百姓宣旨赏赐,这对于京师政事堂来说,根本就不是件大事。
只不过这个发明的水泥东西,恰巧契合了当前对西夏的用兵策略,所以知枢密院事韩忠彦,在算好周芃复旨的时间该到了后,却迟迟不见其回来的消息,竟有点着急了。
万幸,迟了几日回来的周芃,不仅带回了他在高邮水泥作坊的详细见闻报告,还有一本《水泥生产指导手册》。
这本册子据说是出自那个秦刚之手,不仅名称奇怪,里面的文字之间还专门添加了奇奇怪怪的各种断句符号。
不过,据周芃讲,因为是要发给各家作坊里的匠人,作为统一规范生产所用,所以要加上这些明确的断句符号,这样就可以有效避免由于大家断句不一所产生的不必要的理解歧义。
韩枢密越看越点头:“这种方法甚好,可以让军器监好好参考一下。”
如此看来,水泥的价值已经得到了明确的确认。那么,接下来把它推广到边境、尤其是关西宋境边境的事,就直接让周芃回到兵部去安排了。
复完旨,周芃又交上来两份奏章,一份是毛滂的,另一份是太医局医丞钱乙的,两份奏章都是说的同一件事:为秦刚再次献上防治天花凶疫的牛痘之法请赏。
要说如果只有毛滂一人的奏章,各位宰执们断然是难以相信的,但是现在有了御医钱乙的奏章同在,而且再加上周芃的详细讲解:秦刚是如何误入天花疫营中,又如何险中求生去从染疫的牛身上找出破解方法的过程,几位都沉默在那里,依旧是不敢确定其真伪。
“何不把钱仲阳叫过来问问?”还是苏辙想得比较周全。
“对对,叫他过来。”
钱乙在太医局的官位不高,但地位声望甚重。因为他是举朝有名的儿科圣手。
北宋王朝自真宗以来,就一直人丁单薄。
尤其是神宗,生了十四个儿子,最终成活仅有六个,最大的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官家赵煦,年幼也是体弱多病,是多亏了钱乙值守宫中,各种针药调理才有了今天。
各位宰执召来钱乙,进行了详细询问,在确认了牛痘之术的确是对防治天花有用后,右相范纯仁立即差人将奏章送往高太后处,并叫钱乙在此等候,以防需要他入宫奏对。
入夏以来,高太后的身体就已经不是太好了,非大事要事,一般都不再了解并参与议政。
但是,此次所奏之事,却关系到对于当下皇族子嗣的健康保障问题,因为此前宫中所殁的皇族子孙也有是因天花而亡的。
所以,如此之凶疫顽症,若是有了可以提前克制的方法,其意义将非同小可。
果然,奏章送进宫内没多少时候,就见太皇太后宫里的小黄门过来,请吕大防、范纯仁及钱乙进宫奏对。
太皇太后身子不舒服,此次奏对的地方就放在了寝宫的外间。隔着垂帘,吕大防、范纯仁以及一同前来的钱乙都被赐了座。
“咳咳……”刚想开口的高太后便是一阵咳嗽,稍息了几口气,才又开口,“哀家这几日的身子也算恢复了不少,正好看见卿等递上来的奏章,甚为关切,便叫了三位过来。”
“太皇太后身体有恙,臣等本不应打扰。但是知高邮军毛泽民此次所奏之事,事关天下人众生之大事。且天花之疫,尤对小儿更是凶险百倍。又恰逢太医局丞钱仲阳从高邮而来,曾亲眼见过牛痘之种法及种痘后的百姓情况,故引其奏对,以慰太皇太后怜悯百姓之心。”
“范卿有心了。”高太后先是赞许了一句,转而说,“钱卿乃是杏林圣手,此时果真是在高邮亲眼见过了牛痘之术?”
钱乙赶紧站起道:“谢太皇太后盛誉。微臣恰巧在楚州行医,听闻高邮有克疫之法,当即赶去。既见过了种痘后的疫营百姓,也问过了发明牛痘之术的秦刚。其医理之凭虽然是闻所未闻,但细思之下却又不无道理。”
钱乙偷眼看见帘后的高太后十分明显地将身子前倾而听,显然是十分关切。继续补充道:
“当日与微臣同在的,还有楚、扬、泰、泗、滁等淮南东路各州的医工二十多人,其中就有所在州县也发有天花疫症的。得高邮秦刚所授的种痘之法后,迅速赶回施以种痘。至微臣返京前所接到的消息来看,疫区内种痘人数已逾三千,目前仅有两人染疫身亡,这一数字为过去是不敢想像之低。甚至,即使是这身亡的两人,也极有可能是在种痘之前就已感染。”
“所以?”
“所以,微臣以为,牛痘防治天花之功效,可确认无疑。微臣斗胆,敢请太皇太后之旨,尽快将种牛痘防治天花之法推广于天下。”
“依卿之见,若要推广,当如何施行?”
“微臣陋见,此法可分三步进行:第一步,急派太医局医官,前往各地天花染疫区,以此法救治当地民众。第二步,可按医工医匠人手充足之地区,重点给百姓人家十岁以下小儿及军中将士进行种痘。第三步,待各方之力充足之时,即可在天下全面推广。如此一来,天下黎庶都将感受我烨烨皇宋的惠泽之情,俱会拜谢太皇太后之再造之恩呐!”
说到动容之处,钱乙涕泪齐流,伏地再拜。
高太后显然也受感染,赶紧出言道:“钱卿快快请起,牛痘之法虽然闻所未闻,但已有数千人证,加上钱卿之三步施行之法,哀家听之,也觉甚妥。吕卿、范卿,你们二位觉得如何?”
吕大防道:“以老臣愚见,这种痘之法乃是医万人之法,不同于医者医一人之术。当应与太医局一样,在太常礼部之下新设防疫局,指导天下各地种痘防疫事宜。”
高太后言:“吕卿所言甚善,不知这防疫局之主官,二位可有好的推荐?”
一旁的范纯仁进言道:“以臣愚见,太医局丞钱仲阳医术精湛,尤擅儿科,且举荐牛痘防治天花有功,老臣举荐钱仲阳迁为翰林医效,权防疫局令。”
“可。”
钱乙之前的本官是太医局丞,官阶是翰林医证,没想到只是随同入宫述讲种痘之法,竟一下子越过了翰林医愈、翰林医痊两阶,进到了翰林医效,更重要的是能成为一新设局之主官。
不过,钱乙也是一个注重实效之人,深感肩头重任,当下并未推辞,赶紧对高太后跪拜谢恩。
再听得太后和两位宰执将防疫局衙门的位置和内部官员定额等大致情况商定后,钱乙便从寝宫告退出来。
两位宰执留下来,是要谈及对于发明牛痘防疫法的秦刚如何奖赏之事,高太后直接嘱咐了一个“不吝重赏”的原则,具体赏格交由政事堂决定,然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吕大防与范纯仁紧张地询问是否要叫太医进来,被高太后制止了:“哀家的身子自己知道,想必用不了多久,自是会追随英宗而去了。”
吕、范二人连忙跪下道:“太皇太后恩泽天下,上天当能福寿延年,长命百岁。”
高太后沉吟了片刻,长叹一口气,继续道:“长命百岁已不敢想。只是,我要去了之后,官家想必是不会再重用你们的了。吕卿、范卿,你二位应有自知之明,不如早去,主动致仕的话,也可让官家另用他人,免得遭祸。”
吕、范心下了然,叩头谢恩。
二人默然回到政事堂,简单向其他几位参政传达了高太后对于新设防疫局以及对秦刚重赏的旨意,当然最后关于提醒他们致仕劝说的话是只字不提的。
关于对秦刚的赏赐,最后几位执政决定,既然太后已有旨意,便索性跳过了正九品的承事郎、承奉郎这两阶,直接擢升秦刚为从八品的右宣义郎,反正也没有差遣,只是多给些俸禄而已,然后再赏赐铜钱五十万,绢四十匹。
知高邮军的毛滂因救治水灾及天花疫情管控得力,又有举荐防疫法有功,其散官阶由原先正七品的左朝奉郎擢升两阶为左朝请郎,这次的官品虽然没有升仍是正七品,但提了两阶之后对于之后的晋升资序意义还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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