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布兰

结束一天的课程后,鲁温学士宣布他可以自由活动了。他终于从各大家族的纹章、族语、文化习俗、历史渊源中解脱出来。学士总说,年纪小的时候接触的知识印象最深,但他实在厌烦这些纯粹记忆的东西。

坐在床上,他看到阳光从窗户外射入,灰尘在光里飞扬。他顺着阳光照射的角度往外看,竟有些黑暗,他伸手遮挡了一下,蓝色的天空和低矮的白云从指缝中露出。阳光十分和煦,照在皮肤上感觉暖洋洋的。这种天气最适合爬墙了,天气爽朗,即使从城墙角爬到最高的塔楼,也不会冒汗,双脚可以分辨每一块石砖是否留有太阳的温度。

现在不行了。

经过治疗和难闻的泡浴,他可以独立下床行走,可双腿不像以前一样听话,像是两条陌生的腿,美伊说,现在最好像刚婴儿一样,重新学习如何爬,通过爬来锻炼身体的协调性,可他总觉得这个年龄还要趴在地上或床上爬太丢脸了,就连瑞肯现在也不爬了。其实,他也曾尝试过,可毛毛狗和夏天也跟着他有样学样,让他倍感耻辱。

我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学会走路呢?学士说小孩子从出生起到学会走路要三到四年呢,真的好长啊!

实际上,他已按照美伊说的,时刻锻炼了。自他能够站立时起,他就不愿意被任何人搀扶,宁肯花上比以往多上无数倍的时间。美伊告诉他,只要多多锻炼就一定可以完全恢复,有她的帮助就会更快。布兰无条件相信她。她曾说他会三天内重新站起,他果然就能在第三天挣脱下地。

美伊现在仍要每日为他梳理筋骨,他知道这已经占用太多美伊的时间,可是,这个工作完全无人可以替代,而他也想尽可能早点恢复,可这实在太让他伤心啦,美伊几乎都已经是一个领主了,却需要连带着她的一众卫士士兵滞留临冬城,只为他一个小孩子服务。

他努力下床,旁边的茉莉小姐轻巧走到他身边,为他披上了斗篷,系好了绳带。他无言表示感激。他就这么一步步一步步往前走,他想到神木林为他父亲祈祷,为两个在外的姐姐祈祷,为随着父亲南下的乔里、胖汤姆、修女和其他随从人员祈祷。他知道,父亲艾德史塔克是不会叛国的,布兰和所有他在临冬城的亲人一个看法。他们不都说,艾德史塔克和劳勃拜拉席恩亲如兄弟么?罗柏的名字还是按照国王来取的呢!

现如今整个临冬城都开始紧张起来,他能够感觉到,只是从没有人跟他提,他向鲁温学士询问,学士只是回复,不会有事。

真的不会有事么?罗柏已在和母亲、席恩、罗德利克还有美伊一起商讨战事了。他感觉自己都能听到最近一直呱呱乱叫的信鸦,它们都带着飞向各个城堡的信吧?

罗柏要召集父亲的封臣南下与狮子打仗了。他觉得十分内疚,他一个瘸子什么也做不了。

要是我没受伤,或者要是我直接摔死了,美伊就能跟着父亲一起去君临,要是这样,无论出什么事,他们都会平安回到北境。她不仅是个传奇战士,还是一个有魔法的骑士,她有几十艘大海船停泊在各个港口,如果她在父亲身边,一定能够帮到忙,可她却因为我困在临冬城,也把父亲、姐姐、乔里他们困在了君临。

想到这,布兰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他的冰原狼夏天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在旁舔了舔他拄着拐杖的手。

拐杖是鲁温师傅按照他的身高为他制作的。当母亲得知他不肯爬,执意要站着练习行走后,担心他摔跤请鲁温学士帮忙制作的。拐杖让他看起来像鲁温学士那么老了吧?

拐杖确实让他少跌倒很多了。要是学会了走路,也离不开拐杖怎么办?他们会给我起外号叫“老爷爷”布兰登么?这可太难听了。

向神木林的路让他痛苦,更让他痛苦的是,阿多和茉莉在一旁或等待着或观察他如何一步一步往前,这简直让他看起来就是个残废。

“阿多,抱我去神木林吧!”他放弃了,他只想快速到神木林为他的父亲祈祷。

阿多嘿嘿笑着,按照他的要求把他抱了起来,可是他觉得姿势一定难看极了,而且他这样也觉得很不舒服,还要忍受阿多身上的臭气。

进入神木林后,他发现,美伊已经站在心树的面前,而且她的手还触碰着心树的那只眼睛。她看起来那么平静和忧愁,布兰从没见过她这样,她也几乎没瞧见他们进来。

阿多自觉停了下来。

是啊,为父亲他们祈祷的不会仅我一人,母亲、罗柏和美伊都一样。

“放我下来。”他对阿多说。

“布兰。”美伊注意到他了。

布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姐姐,她实际也只比布兰大几岁而已,但是感觉上,这个姐姐比他大了太多,以至于他觉得眼前这个姐姐实际是母亲的某个妹妹,或父亲的某个妹妹。

“美伊,我以为你在和罗柏一起。”讨论如何营救父亲的事,他一步步往前,想靠近心树。

他感觉到心树在盯着他。

“是的,布兰。你哥哥已下定决心召集父亲的封臣南下。而我的意见与他们有太多不同,所以我只好到这里来陪心树聊聊天吧。”

布兰又瞧了瞧心树,觉得美伊在和他开玩笑。他有很多问题都想知道,但他不确定这些大人们是否愿意给他一个小孩子且还是一个瘸子讲。

她对他笑了,很好看,他觉得不是嘲笑,“你也能察觉吧,心树会回应你,但,如果你缺乏敏感,它就只是一棵树。”

布兰顺着她的眼光,抬头看了看苍白的心树,心树整个树干都是苍白色,所有的叶子都红似火焰,它们随着风轻轻摇曳,发出轻轻的风铃声。他不懂她的意思。

“它回应了什么,你能听懂么?”

“它说,父亲被关在幽深的地下,可以感知,却无法窥视,无法营救。它在南方的力量很弱,无法协助我,他在叹息。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但我看不见,听不到。”

布兰注视着美伊,有些脸红,在她眼眸注视下,就好像没有穿衣服般没有丝毫秘密,而她确实看过太多次没穿衣服的他了。他看到她黑色闪闪发亮的眼睛,像是一潭深井,藏着太多他不能知晓的东西。

“那我们该怎么办?”南方的心树不如北方的多,听说都被安达尔人砍了。

“我们是人,不是神,很多事情,无法由神为我们代劳,我们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智慧去解决问题,战胜敌人,达到目标。实际,我们唯一可做的,是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并做好它。神助自助者,而厌弃自弃者。”她的眼睛更亮了,巫女不会有这么亮的眼睛。

很少有人跟他说神的道理。“我听修女说,神会惩罚不敬重它的人,而会奖励辛苦侍奉它的人。”

“布兰,有些人或有些生灵,他们可能掌握了强大的力量,故而妄称为神,他们要求人去尊重它,要求人去侍奉它、爱戴它,要求人去按照它的旨意去行动,人们若是不允,他就会惩罚他,对于这种神,他们实际都是邪神,是伪神,甚至更加堕落,只是暴君、独夫、情绪失控的疯子。当然啦,世上大多数普通人接触的都是那种借助神的名义,偷偷牟取私利的人。其中少数也许没有自己的私利,他们要么是狂信不可自拔的愚夫蠢妇,要么是不经事理的无知之人。”她叹了口气,望向正在望向他们的脸,“你知道么,真正的神,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天地一切事物,在他们眼中都是草扎的狗。他们像眼前的树,像远处的山,像永恒挂在天上的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你骂它,他不会回应你,你喜爱他,他也不会厚待你一分。”

布兰听不懂。“为什么真正的神无悲无喜?如果神什么都不管,我们为何要崇拜、敬慕他?”

“你知道的,布兰,想想你为何到这里?你对它有所求吧。”她盯着心树,“我曾听说,在远古的时候,先民们会将敌人的内脏掏出,挂在心树上,以取悦旧神和其他神灵,还有其他各种残忍的祭祀,竭心尽力。可你知道神是怎么回应他们的么?”

布兰就觉得肚内的肠子在纠缠,“他们怎么回应的?”

“你忘了我刚刚说的啦。真正的神视世间的一切都为草扎的狗,所以神不会有丝毫回应。”

“既然神不回应,为何他们还要……祭祀?”

“有一些掌握了力量的生灵,为了维持存在,将自身绑定在特定形式中,一旦形式开启,他们就要活动彰显存在。好啦,你还太小,这些不该和你说。”

我也听不懂啊。旧神如果不回应,说明旧神才是真神么?“如果旧神也这么冷漠,它为何会告诉你父亲被关在地下的监狱?”

“心树就像天上的云,如果天上的云看起来黑压压的,那这片云是在告诉我们可能马上要下雨了。心树也像天上的星,永远处于同一个位置,而在大海上,我们可以通过观测它而了解自己所在的位置,指导我们的航向,我想鲁温师傅肯定也告诉过你。他们不为我们改变,但我们可以通过观测它、了解它获取知识,帮我们对抗一切敌人。心树和神,都是……一种工具,与你所穿的衣服并无区别,只是都有不同的作用吧!”

“那该如何知道心树对我们说了什么呢?”

“需要学习,布兰。就像航海士需要学会观测星象进行测绘,像主妇需要在黑云来之前收起晾晒的衣服和粮食。学习他们,了解他们,利用他们,就可以让我们在挑战来临之时更加自信,也更有把握。”

是的,需要学习,可是没有人教我。

“布兰,你也会有梦吧,我知道的,我能感觉到,我想你也能感觉到。”美伊低下头看着他,布兰觉得,那双眼睛更亮了,像是黑夜中的星,闪闪发光,几乎刺透他的感知,“这是血脉中的力量,探索它,掌握它,你自然就可以和树沟通。”

布兰和鲁温师傅说过多少次梦的事啊,可学士总不以为意,他记得学士的语调和神态,“布兰,很多梦都是小孩子白天任性和淘气在晚间结的果子,他们虚妄,没有意义。”

那是对小孩的态度,鲁温师傅只是保持耐心,耐心下不过认为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罢了,布兰知道。

“我有过梦。”布兰很小声,仿佛自己都不确定。

“梦里变成狼么?”美伊对他眨了眨眼。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布兰让自己沉默下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美伊他梦中的事情,他觉得还是逃开好,“你会用这些力量帮助罗柏把父亲救出来么?”

“我会用尽一切力量。”

“可是你说,你的意见和他们,和罗柏不同。”

“我们的目标相同,只是有一些细节不一致吧!罗柏想要召集封臣南下与狮子一决雌雄,可是我觉得他们太着急了。哎,布兰,我不知道鲁温学士有没有告诉你现在的形势,实际上,如果罗柏南下的话,你就是临冬城城主,你不能只是小孩子,你需要了解更多情况。也许,过些年,你就需要拿起自己的铁剑和盔甲去打真正的仗了。”她拍了一下布兰的肩膀,继续着只有大人才有资格听的话,这让布兰打起了精神,认真听讲起来。

“国王劳勃还有两个弟弟,很多传言,实际,国王最大的弟弟,史坦尼斯已经向所有领主寄送渡鸦,他声称,现在在铁王座上的王子不是先王劳勃的子女,是詹姆爵士和王后瑟曦私通产下的孽子,没有资格坐上铁王座。劳勃更小一点的弟弟,也同样是这个论调,但他给自己戴上了王冠。”

从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可就算劳勃的孩子不能成王,那也轮不到小一点的弟弟。”就像临冬城也轮不到我。

“所以,先王的儿子和他两个弟弟,一定会互相打起来,针锋相对,毫不退让。你知道血龙狂舞的历史吧,布兰?”

鲁温学士曾教导过他,他记得学习这段历史的时候,他的兴趣全在于龙,他甚至能知道所有龙的名字,活下来的和死去的。

“龙王家族的坦格利安们在韦赛里斯一世之后为了铁王座的继承权分为黑绿两党,他们发生了龙战,后来虽然和平,但坦格利安家族至此之后就没有龙了。”

“说的对,严格来说,战争结束后过了几年,他们的龙才彻底消失。这场战争中,势力只有两方,雷妮拉公主和王后艾莉森的儿子伊耿,到了战争后期,黑绿两党只能惨淡携手,通过联姻才彻底结束纷争,坦格利安那个时候虽能维系统治,但也元气大伤。可你知道,现在统治七国的拜拉席恩家本来就是没有龙的,而他们还要分成三方斗个不停。指控如此严厉,已经无法妥协。”

“他们会一直打下去?”布兰为猜中美伊的意思而高兴。

“直到其他两方死伤殆尽。但他们任何一个想要维持这个国家完整,都需要北境,都需要史塔克,如果是两个兄弟中的一个胜出,父亲几乎会平平安安归来,如果是儿子赢得战争,只要国王不是疯子,我们露出狼牙,父亲也一样会安然返回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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