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驿丞眼光从上方收了回来,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当年的记忆彻底从脑袋中晃出去:“家里还有一大家子,有老有小,所以要是没有来来往往诸位大人的打赏,确实是活不下去。
况且每年发下来的银子虽少,但给上官的孝敬却不能少,上官生辰,四时八节,不管多少总是要花些钱的,过往那些年,若不是过往的官人们大方,小人怕是也熬不到今天。”
“如此说来,你现在不收钱,是清河的饷银能发全了,还是上官不收礼了?”作为底层官僚起家的阮仕浩如何不知驿丞说的是真话。
只是如此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他不信换成了一个清河伯,就能有什么变化。
“现在,当然是全饷。而且不是当初大凉那种抠抠搜搜的全饷,是清河伯根据工作量和物价议定的全饷,比曾经的全饷多了三成之多。”
说到这里,驿丞眼里出现了光,就阮仕浩观察,这驿丞说得绝不是假话,而是真的在引以为傲。
“而且,清河伯严令,任何事情都应该按规矩来,既然清河县给小人发够了饷银,那小人就没理由再伸手要大人的赏银了。
况且清河伯说得明白,饷银没发全是饷银的事情,说白了就是他的事情,若是真有人再克扣饷银,那也应该内政部的监察司反映,而不是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收银子来补齐。”
“此言有理。”在户部工作过的阮仕浩知道林海说的是正确的“废话”。
倘若人人都遵纪守法,都照章办事,那确实不需要送礼与受赏,这一点基本上所有的官员都知道,但按照高棉户部的说法就是:“我们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但是我们永远都到不了那一天。”
“可你们伯爷又如何保证真的就没人贪没人拿呢?虽说发了全饷,但人心总是贪的,怕不是每个人都能克己奉公吧。再譬如说今天,若...若本官不是囊中羞涩,而是能拿出银子来给你,这里仅你我二人,我不说你不说,其实也没人知道。”
“阮大人说得是。若是阮大人今日给小人赏钱,怕是不会有人知道。可小人孤家寡人一个,拿着钱有什么用呢?无非就是些许吃喝罢了。若是今日用了你阮大人的钱吃了香的喝了辣的,他日再想去便钱不够了,到时候小人再伸手要赏钱,怕是不一定会遇到阮大人这样愿意为小人保密的好人了。
再说了,清河的监察也不是吃素的,就清河伯执掌清河这些年,因为贪污受贿,被砍下的脑袋也不在少数,而且哪怕是人死了,家里人也得把账还上才能结束。若是家里有些钱财倒也罢了,钱财被花用完了的,那便只能顶着高利息去矿场挖矿还债,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嘛,难!”
“哦,明白了。”看来清河伯在吏治一道确有建树,就不知道在其他方面怎么样了,阮仕浩一边应道一边随口一问:“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是没存够钱娶不到媳妇?可要本官回去后给你找两个好看能生养的?”
左右问了一大堆,连一个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确实让阮仕浩很尴尬,最终不得不祭出帮人介绍这一招,反正在泰京城里,买两个因为征税而破产人家的女儿,哪怕是仔细挑一挑长相身材,也花不了几个钱,到时候实在不行就买两个给送来,也算是自己在清河的体系里面钉下了半个自己人。
“在当年上坝县被贵国大军烧成白地之前,小人便是那上坝县的驿丞。那时小人尚有高堂下有儿女,妻子贤惠儿子聪明。不过贵国大军进兵神速,破城那晚就小人和女儿逃了出来,其他人怕都是被贵国的大军筑了京观。
这些年躲躲藏藏,食不果腹,女儿也患病而亡。小人在老林子里饿得不行了,只能下山搏命,幸蒙伯爷收留,成了这清河的驿丞罢了。”
说到这里,驿丞便不再看向阮仕浩,而是一拱手:“阮大人想必还想问,不过小人身体不适,怕是回答不了大人的问题了。不过大人在驿馆可来去自由,有什么想知道的,出去问问别人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驿丞再次一拱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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