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螣村养伤的七日过得飞快,阿乔日日在村里串门,和各家各户都交上了朋友,临别了,大家竟都不舍得她,几乎全村出动为二人送行,各个手中拎了螣村土产,从新鲜蘑菇到活鸡活鸭,非要二人收下。阿乔婉拒了接近二里地,都推不掉热情的村人,幸好蛟二行事干脆,拱手对村人说一句无需再送,就此别过,就上了马,这才将这无尽的相送终了了。
螣村到玉京路途遥远,好在一路上风光秀丽,虽赶路辛苦,还有美景抚慰。
且这一路不知是蛟二转了性还是怎的,竟没有如之前一般日夜兼程了。二人几乎是游山玩水地走了半月,日出起程,日落进歇,不知不觉已离玉京越来越近。
沿途的村庄先是二三十里一座,逐渐变成六七里地一座,再到后来村庄连着村庄形成了镇子,越往玉京走,镇子越喧闹繁华。直走到一条宽阔的官道上,赶路人越聚越多,挑担子叫卖的,挎了筐子徐行的,三五结伴背着包袱的,拖家带口有说有笑的,路两旁也冒出越来越多的食肆,茶摊,阿乔目不暇接,再一抬头,一座宏伟的城门出现在前方,上方挂着的巨匾赫然写着三个字:玉京城。
“二姐姐!”阿乔激动地指着城门喊蛟二,蛟二只是神色如常,对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了。
进了玉京城便不能骑马了,二人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进了城门。城门外本已十分热闹,而一进了城门,玉京城的繁华如一副巨画将二人包围起来。
宽阔的大道上满是攒动的人头,两旁的商铺食肆小摊,售卖的东西从时蔬到珠宝,一应俱全,叫卖声不断。
除了商家,还有卖艺人搭的台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纷纷鼓掌叫好,热闹非凡。
而玉京的楼宇则是阿乔从未见过的样式,大道两旁的建筑一座座皆有统一的样子,红漆的木楼,青碧的屋瓦,檐角则各家雕琢了不同的瑞兽,再细看,原来各家的雕梁也都不同。
此时已近晌午,路上只吃了半个饼子的阿乔腹中似有个泼猴在大闹五脏庙,只叽里咕噜个不停。进了城这一路,无数的小吃摊子,特色食肆,让阿乔看花了眼,她揉揉肚子,一双清亮的杏眼将央求目光抛向蛟二,“二姐姐,我没钱了……”
蛟二瞥她一眼,干脆地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抛给了她。接过银两的阿乔开心极了,眼中顿时亮起。她将手里的缰绳递到蛟二手中,转头便蹦跳着朝路边的食肆跑去了。
繁华喧闹的玉京,对阿乔来说是乐园,对蛟二来说则不同。看着这与海边截然不同的街道和楼宇,听着陌生的口音,蛟二心中升起了多年未曾出现的惴惴之感。
姐姐来此生活已有九年,不知与当年还有几分相像。而自己也已成为了与当年的娇儿截然不同的人,无论从外在还是内在,都不再有一丝相似,姐姐见了自己,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着,蛟二皱起了眉头。
恰好前方出现了一个卖字的摊子,她走上前去,花了五钱买了一张白纸,又向摊主讨了支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之后,仔细地折起来放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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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不过半个时辰,阿乔已吃了两串糖葫芦,一个肉夹馍,两块桂花糖糕,一碟红油扁食,再就了一碗醪糟鸡子汤,肚子已吃得圆滚滚,口中饱嗝不停。
“真好吃呀,玉京的美食果然不一样,嗝……”她说着,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满足地将一双杏眼笑得弯了,抬头却见已随蛟二走到了一家酒楼门前,“桂香楼?”
这桂香楼以桂花甜皮烤鸭闻名云华,是所有来玉京之人必尝美食。
蛟二看了一眼已被各色小吃撑饱的阿乔,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走吧,尝尝玉京名菜,桂花甜皮烤鸭。”
“桂花甜皮烤鸭?”这菜名一听就是好东西,阿乔吸吸鼻子,果然从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桂花香甜佐了烤鸭的油香,实在诱人。
可她如今已彻底吃不下了,闻着这香味只觉腹中翻腾,嗓子发紧,头也发闷。又见蛟二眼角眉梢掩不住的调笑神色,顿时反应过来——这坏家伙故意不提醒她,原来在这等着捉弄她呢。
阿乔吃了哑巴亏,眉一蹙,嘴一嘟,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跟着蛟二迈进了桂香楼的大门。
桂香楼内的装潢更是让阿乔眼界大开。
这酒楼足有三层,正中是宽敞的大堂,两边设了十余间雅座,柜台左右各一条宽敞台阶通向楼上的宴客厅和贵宾席,扶手上雕刻了精美的桂枝,间或嵌了星星点点的金桂。大堂里如今人声鼎沸,食客们觥筹交错,小二们引客,上菜,吆喝不断。而楼里四溢的花香肉香酒香,宛如一层华丽的纱幔将众人拢在中间,还未吃,就已醉了。
阿乔正睁大双眼为这酒楼的豪华装潢叹服,小二已将她们引向一张小桌,递上来一张长长的菜单。
蛟二点菜十分干脆,扫了那菜单一眼,点了一只甜皮鸭,一份酱肉丝,一碟清炒木耳,不多时菜便上齐了。
那甜皮烤鸭端上来时还冒着氤氲热气,金黄诱人,再被精湛的刀工片成整整齐齐两排薄片,鸭头,鸭腿,鸭脖则按整鸭的位置规规整整摆放,盘中再点缀一勺晶莹的桂花糖浆,一支青翠的桂叶,整份菜看起来十分雅致,让人食指大动。
蛟二动筷,享受起美食来。而阿乔就不那么自在了。
“二姐姐,这甜皮鸭,好吃吗?”在阿乔的眼睛看来,这甜皮鸭明明诱人非常,值得大快朵颐,可她的肚子此时发出抗议,脑子也闷闷的难受。
“唔,好吃极了。”蛟二头也不抬,吃得十分享受。
“有多好吃呀?”阿乔就算吃不下,却也想知道这大名鼎鼎的云华名菜是什么味道。
“鸭皮酥脆,鸭肉鲜嫩,桂香满口,肥而不腻。”蛟二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一边说,一边抬眼瞄着阿乔的反应,眼中的笑意实在难掩。
“真的吗……?”阿乔听了这话,眼里忽地蒙上了遗憾。
“这还有假?不信你尝尝。”蛟二抬抬下巴,示意她也动筷。
“我还是不尝了……”
阿乔此刻无比后悔自己此前的饕餮行为,现在她看着这美味珍馐,腹中已是一丝空档都腾不出了。
咕噜。
肚子不饿,怎么还叫起来了?阿乔疑惑地一歪头,紧接着又一声咕噜声响起,紧随着的,是一阵接一阵的绞痛。
哎哟,准是那红油扁食太辣,醪糟鸡子太凉,在肚里冲撞了!
蛟二也听到了她腹中传来的异响,放下筷子,无奈地看着她。
“要我陪你去茅房吗?”
“不不,不用了,别影响了你用饭,我自己去就行。”
“好,那你自己当心,莫走迷了。”
这桂香楼里设有三间茅房,一层一间,可是由于生意太好,一层的茅房外竟排了一列长队。
阿乔肚子疼得厉害,等不了这许久,便三两下登上台阶,直走到第三层的贵客宴席厅才终于用上了茅房。
解决了腹中大战,阿乔觉得浑身舒畅,脑子不闷了,脚步也轻巧了。她撩开茅房精致的门帘,一旋身,哼着自创的小曲往外走,却不小心撞在了一墩肉山之上,被弹开二尺。
“啧,是哪个这么不长眼,连我家公子都敢冲撞?”一个尖刻但干瘪的声音响起,阿乔定睛一看,刚才撞上的肉山,是一个身形肥硕,衣着却华丽的男子,出声斥责的那个却是一个干瘦如螳螂的突眼小厮。
“抱歉,我没看见……”阿乔开口道歉,话没说完,便被那肉山一样的男子打断。
“没看见就完了吗……”那肉山男子的声音竟然十分尖细,与他肥硕的身形十分不符,阿乔心中不禁讶异。
而那男子转过脸来,只让阿乔更加惊叹。
那张脸上横肉四溢,满面油光,一个肥大的鼻头陷在两团肥厚的颊肉之间,眼睛则是两条深陷的窄缝,又短,又细,阿乔几乎要为他担忧起来——他怎么看得清路呢?
可那张脸在看清阿乔之后,立刻舒展开了,两条窄缝也撑开了些,露出一双滴溜转的鼠目,满脸的油光都闪烁着惊喜。
“姑娘,莫怪,是在下唐突了,”那尖细的声音一下子软下去,更让人觉得听了不适,“在下张宗竹,见过姑娘了。”
那肉山抬起两条肉胳膊,朝阿乔一揖,一张肥脸堆起一个笑,看了却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
“小女子见过张公子,幸会幸会。”阿乔再次惊讶,这人外形与竹,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叫张宗柱还差不多。她虽觉得麻烦,却也拱手回礼,说完就提起步子要离开,却被那肉山一侧步挡住了。
这走廊本可供二人相向同行,此时竟被这家伙挡得只剩一丝窄缝。
“姑娘貌美如花,有洛神之姿,可否赏脸来张某人的包厢里一坐,共饮一杯无?”
“不必了公子,我与朋友同行,如今要下楼去和朋友聚头,就不耽误公子宴客了。”
“怎是耽误呢,姑娘如此美貌,肯来我包厢,是张某人的荣幸,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阿乔有些不耐烦了。
自她下山到了第一个镇上,就总有男子看了她的脸便凑过来搭话,言辞之间,总要或直接,或拐弯抹角地提到她貌美。这便罢了,只是他们还总想让阿乔陪饮,完全不顾她是否愿意,好几次她都和人起了冲突,实在浪费时间,教她心情不好。后来她都用轻纱掩面,行路中就方便多了。
“姑娘沉鱼之姿,落雁之貌,来此桂香楼,可以说是让此处蓬荜生辉,在下实在为姑娘的美貌所动,望姑娘可以赏脸,就与我同饮一杯吧。”
这猪相公子见阿乔不回答,脸色也有些不悦,又憋了几句来夸她貌美,只是最后一句,显然带了些威胁,让阿乔心中不适。
阿乔当然知道自己生得美。
平日里晨起梳妆,见了镜中那张脸,自己都觉得心旷神怡。这张脸走在路上,若也能让他人感到神清气爽,心里舒服,那他们感谢她也是自然。
只是阿乔没想到,这些为她美貌所动的男子,一个个与她搭话时竟一句谢言都没有,还总说些没头脑的话,说完了还硬要敬酒,甚至有的还想上手摸,实在莫名其妙。
“好的,我知道了公子,不需客气。”阿乔现下闻着这楼里的桂香,觉得食欲渐长,只想快点找到蛟二,让她给自己留一只鸭腿,“我有朋友在等我,失陪了。”
说完,阿乔便侧过身子想从猪头公子与走廊墙壁之间的窄缝钻过去,却被他的小厮一抬手,烂了下来。
啧,这人,说话没头没脑莫名其妙便罢了,怎么还堵人去路?阿乔有些恼火,拧起一对俏丽眉目,抬眼瞪那不识相的小厮,正欲骂人,突然间,一柄折扇被一只着了青色衣袖的手握着,伸到了二人中间。
“张三公子,久违了。”一个清朗男声带着笑意自阿乔身后响起,她来不及看清说话人,那青色身影就已隔在她与那猪头三公子之间,与其寒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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