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本来要将明月请到会客厅去品他新得的好茶,却被明月拒绝了。
“染一方料子花不了多久,就在这仓库里稍事片刻吧。”
于是绸缎庄的伙计搬来了椅子和茶案,又提了炉子来烹茶。可明月只坐了一会,茶也只饮了一口,便起身四处巡视了起来。
时近除夕,绸缎庄里较往日更加繁忙,处处人迹匆忙,明月回绝了王掌柜陪同巡查的要求,只要了春环跟着。
送丝拉货的车子在织锦院前卸了丝线后并不离开,而是直接顺着院外的小道来到染布坊旁的总仓,又装上满满一车,有的送到下订单的主顾处,有的送到玉京各处的分店里,还有的则是拉往镖局装车,往玉京城外送去。
宽绰的布仓里,各色布料按坯布材质分了大区,大区里又按颜色分了小区存放着。每个小区的布料又根据不同的去处区隔开,每一堆上都贴着写了大字的纸条做标记,细看的话,纸条上写的有出货时间,收货地点等关键信息。
明月一路从仓库尾端走至前门,对此处的仓储管理十分满意。
“这王掌柜虽没什么担当,但做事还算靠谱。”春环也对这仓库的布局表示称赞,“上次奶奶给了改善的意见,这才不满一月,竟已改得十分彻底。”
明月微微颔首,表示同意,脚下没有逗留,又快步走向了织锦院。
一迈进织锦院的大门,春环就被这院里的嘈嘈织布之声吵得捂了捂耳朵。明月余光瞥见,侧头淡笑着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些无奈。这织锦院里如今设了八十几张织机,上百名织工正匆忙赶货,个个埋头苦干,忙得热火朝天。
想来年关将至,本就十分忙碌,又出了这档子急事,整个织锦院的织工没有一个不绷紧了神经,竟无一人发现东家奶奶来了。
明月逛了一圈,看这些织工们个个面色紧张,形容憔悴,又想到王掌柜说,昨夜织锦院通宵赶工,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招手让春环贴耳过来:
“你去帮我唤了王掌柜来。”
春环得令,轻轻点头后便小跑着走了。
明月独自站在嘈杂繁忙的织锦院中,眼前浮现出六年前,她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情景。那时她刚掌了家印,宗族里各方叔伯虎视眈眈,以二叔为首,各个死盯着她,稍有一处错处,便要将她拉下主母的位置。
那时宗柏丧礼未完,府中还一片缟素,而她悲急交加,高烧多日不退,几乎丢了性命,全靠小姑姑请来的御医开了方子吊着一口气在。
正病得无法下地,二叔又带了宗族长老和讼师来要夺家印。她急得咳血,叫了家丁将她连同身下的病榻一同抬到正堂之中,字字含血带泪,才将那群虎豹豺狼逼走,护住了宗柏的家业,也护住了他牵挂的母亲和妹妹。
那时的日子有多苦,今日的明月已记不清了。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夜夜不得安眠,身子迅速地枯瘦了下去。每日入夜,她便睁着一双泪眼,直到天光泛起,又从病榻上起来,拖着病体,强做出一副当家主母的风范,开始掌事。
那时的绸缎庄总织锦院里,只有不过三四十台织机,稀稀拉拉陈在各处。织工们也都疏懒于事,个个心不在焉,只混口饭吃而已。而如今这井然有序的繁盛景象,于当年,已是相判云泥。
当日的她如何能想到今日的光景呢?
明月置身忙碌的织锦院中,只觉得恍惚如梦中,有些自嘲地轻笑出声,眼神里短暂地露出一丝疲惫。
“奶奶,王掌柜到了。”
春环的喊声将明月从回忆中拉回,她回头,看到春环迈着轻盈的步子朝她快步走来,身后跟着那穿得华丽的王掌柜,步子迟缓,几乎要跟不上春环。
“奶奶,有何吩咐?”王掌柜走到跟前,面上神情有些惶恐,但已比方才好了许多。
“织锦院中如今在聘的织工有多少人?织机多少台?”
“回奶奶,在聘织工一百四十有余,织机八十有六。”
“所有织机同时做工,最少需要多少人?”
“一人操一台织机,最少八十六人。”
“若是今日放榜,赠品二十织工,需要多少时日?”
“如今年关将至,玉京城里各大绸缎布行都忙着赶工,织工一职只怕……”
明月闻言缓缓颔首,沉吟了一阵,才沉声开口:
“今日起,停十六台织机,将织工平均分两拨,一拨上卯时到未时,一拨上申时到亥时。给夜间上工的织工加一成酬劳,撑过除夕前这些日子。”
“是。”王掌柜点头应下,心中默默计算起来。
这般安排,看似少开了二十台织机,可剩下的六十几台织机便能持续工作不停;织工被分为两拨,日里的从卯时做工到未时,相较平日的卯时到申时,少了一个时辰,夜间的更是只做四个时辰,可织锦院的做工时间却被拉长了三个时辰,这样便可在不增聘织工的前提下,还增加一些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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