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宝山墓园。七月末的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

墓园里笼罩着阴沉沉的湿雾,密密麻麻的白色墓碑,容易让人心生压抑与哀伤。

宋倾城从未到过城里的墓地祭拜过任何人,当她踏上这块S市最贵的墓园时,几分好奇几分压抑。

她生长于乡下,他们那儿每年清明前后,家家户户都会拖家带崽地上山给自家先人拜山扫墓。

对小孩儿而言,清明的拜祭活动,更像是一场踏青探险活动。

山上的野杜鹃常常开得红红艳艳,在青翠山林中总是格外的显眼,小孩儿随大人搞完拜祭,总会抱着一大束一大束的花儿,有时也会兜上满满一袋的无名浆果,屁颠颠地下山。

上大学后,每每坐火车坐公交路过城郊,总能看到个别山头上立着密密麻麻的白色石碑,那时她才开始留意到城里人的安葬方式。

对比有山有地的村里人,择一块上好墓地安葬先人,在如今寸土寸金的大城市,成本常常高得让人死不起。

不过,随着现代人文明意识的提高,越来越多的人推崇生态葬,如树葬、花葬、草坪葬、江海葬等,如此方式,能大大地节约资源保护环境。

她自小热爱自然和自由,所以当年还在法学院上学时,她关注到天价墓地新闻时,便在宿舍里让两个舍友见证了她写的安葬方式遗书——假如有一天,她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请安葬她的人将她的骨灰埋在老家桃园的那棵大榕树下,无需瓶瓶罐罐,直埋即可,始于自然,归于自然。

站立在一座大理石墓碑前的崔茗敏,着一身黑色蕾丝旗袍裙,撑着一把黑色大伞,远远地看见着一身烟灰色小西装撑着蓝色大伞的宋倾城朝她这边走来。

她赶忙迎了过去,朝她歉意十分地说道:“宋律师,不好意思啊,让你来这种地方。”

宋倾城微微一笑,“没事,你母亲祭日,我能理解。”

她原本今天约了她来律所商谈茗蜜双双公司的答辩方案,但崔茗敏临时将地点改换了宝山墓园。

这原本不是谈公事的好地方,但体谅到她一个年轻姑娘独力撑起公司及妹妹变故的辛苦,她还是同意了。

“我昨天看了你和张律师的方案,很优秀,很专业,我很满意,谢谢你们。”

崔茗敏眼神真诚而坚定,“我知道有些事实也很难改变。不管案件最终结果如何,公司即便破产,我也会承担所有责任的。”

宋倾城轻轻地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自信地安抚她:“事在人为,好人有好报。目前的原告的证据仍有许多可以攻击的地方,他们的诉求与事实并非完全匹配,根据目前证据来看,我预测法官最多只会支持三分之一,你公司赔偿的总金额不会超过三百万。”

崔茗敏喜出望外地紧握住了宋倾城的手,“真的吗?”

宋倾城嘿嘿一笑,“我和张律师的代理意见,你也看了,有些原告总喜欢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法院又不是他们家开的,哪能想要多少就能要多少呢?天上除了会掉馅饼,有时还会掉鸟屎呢!放心吧,公道在法律。”

崔茗敏被她逗笑了。自打妹妹被抓后,她几乎每天都是愁眉苦脸,加上公司的巨额赔偿诉讼,她心情几乎抑郁到了极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位是你母亲吧?”

“嗯。她是我和妹妹的养母,但与我们的感情更胜于生母。”

宋倾城望着脸上带着淡淡苦笑的崔茗敏,若有所悟,随即对着大理石墓碑,虔诚地鞠了一躬。

崔茗敏望着她的律师,原本悲观不安的心情,乐观安稳了许多。

她起初以为,这律师年纪不过小她一两岁,资历经验应该不会过于出色,但经过这些天的沟通交流,以及亲眼旁听了她在法庭上犀利敏睿的答辩风格时,她才确信她没有请错律师,这是一个值得托付身家性命的好律师。

待宋倾城跟她详聊了代理意见后,在她要告别时,她突然拉住了她,有些许不好意思地问道:“宋律师,你介不介意听听我和我妹的故事?我想这也许能对我妹的量刑有些许的帮助。”

宋倾城瞥了眼腕表,微笑着说:“我怎么会介意呢?老实说,我对你们两姐妹的身世还挺感兴趣的,我上次在看守所见了你妹后,发现她的性格跟你,可真是天差地别呢!”

崔茗敏腼腆地笑了笑,确实,从性格上来看,她和她妹可真不像一对孪生姐妹。她望着青青蒙蒙的连绵远山,缓缓地讲起了她和崔蜜敏的身世。

二十九年前的冬天,S市西城中心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崔言禧在医院剖腹产产下一对双胞胎姐妹,她给她两取名为崔茗敏和崔蜜敏。

这两孩子的亲生父亲是医学院的教授陆正峰,他在崔言禧怀孕后出轨本院女研究生,崔言禧一怒之下,选择了离婚。

两姐妹出生的这天,就是离婚判决生效的那一天。

崔言禧在两孩子出生后,从未向陆正峰要过一分抚养费。作为代价,陆正峰也从未和两孩子接触过。

在这两姐妹五岁时,陆正峰向法院提起了抚养权诉讼,他诉求将这两孩子的抚养权全部归他所有。

理由是崔言禧忙于事业无法陪伴两孩子正常成长,而他有钱有闲有教养,可以给两孩子提供一个充满爱和关怀的成长环境。

崔言禧接到诉讼材料后,气得心脏病发,差点死在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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