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翁难得开开孙子的玩笑,两人一笑而过。不过阿翁说的对,李二郎压犁的技巧没他娴熟,老牛还好,老牛有经验自己知道怎么犁地,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阿翁不放心让孙子上手。
农家用来开垄沟的犁耙上有四根间隔相同的弯钉,压嵌进土里,随着前进弯钉可以拨开泥土,挖出四条浅沟,后面的人跟着犁耙撒种掩土即可。
拉犁是个技术活,李阿翁动作熟练,一般人还做不到像他那样用力均匀,拉出来的垄沟不仅笔直还深浅一致,李二郎现在还在学习里面的技巧。
李阿翁一边拉着缰绳指引黄牛走直线,一边轻压犁耙拉出四条笔直的垄沟,垄沟既不会太深也不会太浅,正好适合小麦生长。
李阿翁后面的李二郎负责播种,他一个人自然忙不来在四条沟里撒种和掩土。在原来的计划里,李阿娘和李阿奶两人分别负责两条垄沟,他跟在最后边掩土。掩土的工具是一条特殊的木头,木头不轻也不重,压在播好种的垄沟上,往前拖行就可以将土壤盖在刚撒进去的麦种上。
现在李阿娘和李阿奶还没到,李二郎只能一个人来回撒种,再拉横木掩土,忙的团团转。
等李阿娘和李阿奶赶到时,李阿翁已经将这片将近五亩的露田犁完,正跟李二郎一起撒种掩土。
“哎呀!我们来晚了!你秋婶早早来家里找我们商量琳娘的婚事,她这么谨慎还不是因为你族叔不在家。她听说新郎又添了排场,请了许多同窗参加婚宴,秋娘过来问菜式,还请二郎三郎出面做拦亲使,莫叫新郎官在迎亲上看轻了失了分寸。”李阿娘心里得意,本来他们只是作为远亲过去帮衬,操办菜式和餐具这些零零碎碎的活,如今儿子们受到邀请去当拦亲使,给新娘家长脸也是给她长脸。
“这事啊,我应下了。”让儿子们做迎亲使,她是愿意的,感觉面上更有光了!“秋娘自然还请了你婶娘做全福夫人,那天可有的忙了。”
“我……?”李二郎不懂那些文绉绉的事情,听说琳表姐要嫁给读书人,如果拦亲,应该要读诗对论,不像寻常农家人的婚礼,一路喝过去就行十分简单粗暴。“三郎拦亲我在一旁帮忙即可。”
“那便这样,我可答应了秋娘,你俩都去做拦亲使,三郎做主队你在一旁看着就可,不要叫你族婶挂心。”
地里多了两人,效率一下子高了,才小半日的功夫,四人就种完这块地。
李二郎掩土时,李阿翁早就牵着牛到另一块地里了。
一直忙到中午,日头升高,虽然气温已经没有夏日那样炎热,但他们也累得满身大汗,几人坐在挨树下休息,任牛在一边随意吃草。
“歇一会,待会儿三郎送午食过来,咱们等日头沉下去些再干活,太热了。”李阿娘擦擦汗,从带来的陶罐里倒水,大家轮着喝。
一碗清凉的水下肚,驱散了身上的热气,坐着才感觉舒服一些。
望着无边的田地,刚开荒的地与种了几年的地完全不一样,荒地一点肥力都没有,黄扑扑的泥土用力一搓就散了,很难存水。
李阿翁摘下草帽给自己扇风,目光炯炯地看着刚种下麦种的田地:“入冬前要浇一次水才行……”
李二郎跟着点头:“气温一天天降下去,可能用不了一个月,就要下雪了,得赶在那冰冻前浇够水让麦子蒙头越冬。”
李阿奶说:“若还不下雨,县衙派人修的水渠也快修到附近了,到时候咱们挖一条沟引水浇麦。”
说到修水渠,李阿娘就想到大儿子:“大郎还去修了一段水渠,想来就是通向这儿的。”
李阿奶想到着儿子和大孙子,不知在遥远的兵营里过得好不好:“也不知才郎与大郎训练得怎样了……”
已经顺利报到的李阿爹和李大郎收到调令,他们被分到一个之前从未去过的军营——鬼哭峡。
现在的男丁既要服兵役又要服徭役,李阿翁叹一口气:“如今军里愈发混乱,行事作风愈发儿戏。”
想到这,几人都愁着眉苦着脸。
自从改成参军依旧要服徭役的律法后,一些兵府的军纪就显得无足轻重,他们是驻守边境的军队,纪律还算严苛,但也免不了出现逃兵。要种田要交税还要服役,一堆事情全都堆积在身上。
如今大部分地区都没有战事,士兵训练能干嘛,没有战事就没有军功,所以大家几乎都在摸鱼,最过分的一些王公贵族喜欢向军营里要人,给自己干活,还不给报酬。
这就是,报酬不比奴仆,地位却不如奴仆的士兵。
李大郎还算幸运,在贵族家里干活时,大人随手赏了那幅《草庐松林图》。
那些贵族大人,自认不凡,随意征用和使唤士兵,让他们做着比普通奴仆重的活,且鲜有报酬,士兵们自然不愿意,不满的声音慢慢遍布军营,训练、生计和阶级压迫,让士兵和农民难以生存,一些已经卖光田地的士兵,光脚不怕穿鞋的,找到机会就从军营逃回来,带着家人跑进山里,于是在极短的一段时间内,有山的地方就多了一群又一群土匪。
这时,李三郎的身影出现了,他远远地招手,脚边跟着两个豆丁,是李四郎和李团郎。
三人在家吃过午饭后过来送饭。
今日的午食是一罐咸粥和煎饼。
“今日的种子拿少了,如今只剩五十多斤,阿翁,不如我回去再拿一些?一亩地至少要三十斤麦种,也不知……”李二郎边吃饭边计算。
李阿翁啐了一口:“你吃得消,牛吃不消,这头牛脾气不好,天太热,它不愿动弹,待会儿撒完剩下的种子就回去,我还要去还牛,顺便让牛倌留一头耐用的老牛与我,等会儿你去草地割够今日的草料送给牛倌。”
李二郎匆匆应是。
李阿娘想着小儿子又要去学校了,对李二郎说:“四郎待会就要回私塾了,上次你病着,这次他该要吵着让你去送他了。”
一边的李四郎“嗯嗯啊啊”地附和。
大家看着这个场面就觉得好笑。
“阿兄送你上车后再去割牛草。”
剩下的活已经没多少了,李三郎索性也留下来跟他们一起把这点活儿做完,几人又忙了没一会儿,很快就收工回家。
李阿翁跟着牛慢慢悠悠地走到村里,看见村正在贴告示,李阿翁识字不多,直接问:“老二,又出啥事?莫不是要涨税了?”
村正摇摇头:“不是,近日兵丁府有多人逃跑,县衙的告示要贴到下面的每个村里,通知所有村民。”
说着村正叹了一口气:“唉……这次逃跑的人里,有东边村子的吴老头他家小儿子,那小子跑之前没知会家里一声,今早衙差把他们家的人都带走了……”
李阿翁也跟着摇头叹气:“这世道……当兵的不似我们那时候威风,处处受气……”
“谁说不是……难呐……”两个老人遥想当年,无数人以当兵为荣,当了兵既可分土地,又能免粮税,挣下军功还能得赏,一家人都与有荣焉,不像现在,兵丁的地位每况愈下,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被自己国家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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