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迟再听到一声帘子掀动的声音,他整个人便被推到了里面。
迟再颤栗着身子不敢动,过了许久,身边都没有声响,迟再吞咽了一口唾沫,忐忑地抬手摘掉了面上的罩子。
眼前骤然光亮让迟再难受地眯起了眼睛。
待到适应了光线,迟再这才得以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处临时搭起的帐篷,里面装设素朴,除了几把椅子和一个长榻,再无别的添置。
迟再不知掳走自己的人是谁,刚想退出帐外,便一头撞到了掀帘进帐的人。
管集抬手扶起他,嘴角勾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迟大人刚来就想走啊,别急嘛。”
迟再瞧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又瞧了眼他身上的佩刀,退后一步道:“阁下,阁下……”
管集侧身打帘,侧后的萧棠弯身进了帐中。
萧棠抬步坐到了正对门帘的主位上,身边跟着的几个彪形汉子都纷纷握刀侧立在她身旁。
迟再一瞧这架势,便知道主位上头扎高尾眉眼英气的女娘便是此次掳人的主事。
他不曾见过萧棠,只能防备地道:“不知阁下邀迟某人前来所为何事?”
萧棠瞧着他道:“关泽道的节使迟再,迟大人?”
迟再抿唇,抬手道:“正……正是在下。”
萧棠眼里流露出几分轻蔑和讥讽,道:“果然人不可貌相,瞧着倒像个高风亮节的谦谦君子,却不曾想是个人面兽心的虎狼,竟会做出这般官匪互助草菅人命的事来!听说还是新科状元出身,不曾想文人风骨半点也无,奴颜婢膝、摧眉折腰那套竟是学了个齐全。”
迟再面色一变再变。
他从前自诩文人才子,清高自持,在朝堂上直言上谏,不肯与世家权臣同流合污,最终惹怒权臣陈正惜下放到了关泽道,可即便如此,他也在夏阳文人里留下了清臣贤德的好名声。
可如今却被一个面貌青涩的小女娘指着鼻子辱骂奴颜婢膝,摧眉折腰,他双手直抖,道:“你这女娘,怎可这般……”
“我说错了?”萧棠冷声问道。
她霍然起身,大步走上前,单手扯着迟再往帐外走去。
迟再哪里想到这女娘力气这般大,竟是挣脱不了分毫。
萧棠将人扔到帐外,帐篷起在高处,垂眼下去便能看到丘下密密麻麻的流民。
她指着下面的人道:“这些都是关泽道的百姓,是你下辖的子民!”
“迟大人啊,你可是他们的父母官!可你却眼睁睁地瞧着他们被土匪祸害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她深吸一口气,道:“如今道内各州城尸体成山,好儿郎们被强行掳走行役充军,出身清白的女娘们被逼为贱为娼,白发苍苍的老人饿得皮包骨头,懵懂的垂髫小孩儿在深夜嚎哭不休,你是盲了眼还是聋了耳,竟是不曾见、不曾闻吗?”
寒风夹带着呻吟哭嚎在丘谷中回荡,迟再颤抖着手扒着旗杆看着他的百姓,泪流满面。
萧棠双眸通红,她一时忘了自己只是在逢场作戏。
“迟大人,本宫少时在京中便听您有贤名,南山寺前您题《祈苍生》一诗,在文人中广为传颂……”
她背对着灯火,面上清泪滑落。
云深辉犹在,雀稠鹄犹独。
风吹松不动,泥微萱始固,
骨瘦祭社稷,死身不足惜。
但求天下人,食饱着丰衣。
“大人,”萧棠声音干涩,“您忘了吗?”
迟再此刻再也压抑不住喉间的悲声,道:“苍天该诛我啊!”
萧棠眼中泪光闪烁:“出富贵之地,要知贫贱之痛痒[1],迟大人,本宫乃东宫太子妃萧棠,虽是世家女,如今也看到了百姓苦,荡清匪寇迫在眉睫,他日击溃匪寇,我定保令堂令郎无忧!”
她声音不大,落地时却如重鼓铿锵。
迟再泪眼婆娑地看向身边的小女娘,在这黑沉的夜幕中,他看不清萧棠的脸。
可是年少时那站在南山寺前提笔挥毫的意气少年郎,好像穿过了光阴的重重雨幕,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惊风骤雨间,那少年郎骤然回头,眼里分明带着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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