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车驾徐徐向东开进,考虑到嬴渠梁的病状,卫鞅特意交代,大部队可以走得慢些。

八百里的秦川平地,走出去,就是地势险要的关塞。

崤山之地,函谷之要,莫过于此。

亲自巡视一番,嬴渠梁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车驾到达函谷关之下,车马之类的交通工具只能止步于此。

再往前走,就必须要步行。

嬴渠梁由景监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卫鞅与嬴驷站在旁边,和随行的医者说着什么。

嬴渠梁看见医者满面愁容地摇了摇头。

医者,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命。

“大良造,别听他的,我这点子事,阶梯还是能上的。”

今日嬴渠梁的状况确实比往常好了不少,可谓是容光焕发。

或许是这函谷之地有种独特的神力,又或许是像卫鞅和医者所猜想的那样,回光返照。

几个人一合计,到这个时候了,都不想再去违拗君上。

睁只眼闭只眼,随他的意吧。

关方要塞站地很高,阶梯更是一眼望不到边。

特别是对现在的嬴渠梁来说。

大家随着他走几步一歇,可还是大喘着气。

这可是一辈子的习武之身啊,柔柔弱弱对老秦人来说,像什么样子。

嬴渠梁攥紧拳头,狠狠锤了锤自己不争气的双腿。

跟在后面的嬴驷想要直接把他背上去,却被嬴渠梁一声呵开。

这条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走。

也只能他走。

到达关顶,早有人在此布置好了案桌和酒菜。

嬴渠梁瞬间来了劲,走到关隘处久久站立。

目光所至,是远处一望无际的山岭,是东方六国。

父亲和母亲的面容在眼前浮现,他们说了什么,嬴渠梁听不清。

只是依稀感觉是在冲自己笑。

仿佛是在宽慰儿子,你已经很棒了,别对自己太苛刻。

嬴渠梁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入主中原,争霸天下,他又何曾不想这样。

少时曾许凌云志,怎奈,天不假年。

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强行逆天,让既定的历史轨道转了向。

要问他,后悔么?

他会摇摇头,说不后悔。

宁可让他人负我,我亦不会负他人。

嬴渠梁把嬴驷叫到了身前,满腔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该交代的其实在咸阳之时早已交代了。

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虽然平日里缺乏交流,但他相信嬴驷。

就像当时父亲临终前,将君位毫无保留地交给他那样。

嬴渠梁温和一笑,第一次如老父亲般慈祥,他最终拍了拍嬴驷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

今天,我的生命将到达终点。

而你,我的孩子,秦国的掌权人,将接过我未完成的使命,继续前进。

不要为我难过,我的孩子。

八百里秦川皆是我的归宿,在咸阳,在栎阳,在雍州,在秦国的每一片土地。

风吹过的地方,老霖雨滋润过的地方,都会有我的身影。

我与你同在。

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盼着,等着。

等着你加冕为王,等着嬴氏的后世子孙率铁骑冲出函谷,逐鹿中原。

甚至,一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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