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姥姥坐在我姨姥姥家的大炕上,我姥姥择着菜,我姨姥姥平躺在炕稍,她身上扎满了银针,秋日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射进来,铺满整面大炕,屋里暖暖的,我姨姥姥扭头看着我们,讲述着两个月前她经历的事儿:
“姐姐,我怎么会看错呢?也是这么个下午,也是这么个响晴响晴的天,白晃晃的日头挂在天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水仙她爷爷就站在院墙那儿,看,就是院墙的豁口那儿向我招手…”
我赶紧爬向窗台,向外看去:
我姨姥姥家的前院儿很是宽敞,院子的正中,有一条长长的葡萄架,从屋门一直通向院门,不经意间把前院一分为二:葡萄架的这面,雅致整洁,靠近窗前的墙边有棵粗壮的海棠树,树上,孤零零的几颗果子通红似火,树下,一张木桌几把木椅,桌椅过去,是个用树枝做栅栏围成的小花园,此时,花园里很有些颓废,不像春夏时节满园花开妖娆好看。跨过小花园,有口辘轳水井,井的四周青石铺地,清爽干净,再过去,满地的菊花鸡冠花开得正艳,金黄淡紫一直开到院墙根儿,就是那儿——南边院墙的中间塌了半米多高,碎砖乱瓦堆了一地,院墙由此露出一个很大的豁口儿,透过豁口儿,能看到院外走过的行人。
“那天水仙她们都不在家,我正在炕上缝衣服,一抬眼,就见水仙她爷爷站在那儿笑呵呵的朝我招手,他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那么俊朗,我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下了炕,走出屋,穿过小花园儿…”
我姨姥姥家的小花园儿不大不小,秋日的午后,看上去懈怠而慵懒。
“我走到他跟前儿,他拉住我的手,”我姨姥姥说到这儿,忽然红了脸,顿了一下又说:“他说他是想我了,来接我去一个好地方,我刚跨出豁口儿,就碰上了东屋的马婆子,马婆子非得拽着我,不让我走…”
马婆子是住在我姨姥姥家东边儿的邻居,和我姨姥姥家共用一扇院墙,我每次来我姨姥姥家,多半都能碰见她,她和我姨姥姥年纪相仿,五十几岁的样子。
“马婆子拽着我,死活不让我走,水仙他爷爷也不撒手,他们两个就这么拉锯似的扯来拽去,我就倒在河边了,姐姐,我怎么就倒了呢?我这半边身子就进了河里…”
我站上窗台往外看,以往,我姨姥姥家的院子画一般美丽,而现在,外面的桌椅上胡乱的放着盆盆罐罐,栅栏上挑着衣服挂着鞋子,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镐头铁锹,更有三五只鸡鸭咕咕咕的叫着飞来跑去,拉了满地的屎,还有一只居然在椅子背上跳着舞,也不知它们是何时跑到了这边——葡萄架的西边,才是它们的属地。
我站在窗台上踮起了脚,还是看不到院外的那条河,但我知道,在我姨姥姥家院子外,离她家院墙四五米远的地方,有一条曾经很宽的河,河里每隔几十米就放着几块大石头,方便河两岸的人往来——雨季来临时,河水会变的丰盈起来,有时候水还会涨到我姨姥姥家院门口儿,那时候如果我来我姨姥姥家,都会湿了鞋子和裤腿。而现在,河水像减了肥一样细细溜溜,连我,也只屑一使劲就能迈过去。我姨姥姥住的这个地方叫岳家沟,长长弯弯的一条大沟从东边儿的山脚下一直蜿蜒至此,我姨姥姥就住在沟的尾部,尾部还有一座桥,叫岳家沟大桥,离我姨姥姥家百十米的样子,院外这条河也因此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晓月河,晓月河的两岸密集的住满了人家,我姨姥姥就住在这条河的北岸,我实在想象不出我姨姥姥躺在河里的模样。
“姨姥姥,后来呢?”我问,虽然这件事儿我都听了三遍了,但我姨姥姥每次说起来,我都听不够。
“后来,后来你姨姥爷就不见了,东院儿的马婆子把我扶回了家。”
“我姨姥爷去哪儿了?”
“知不道啊。”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这半边儿身子就又麻又沉的,下不了炕,也干不了活儿,这不,请大夫爷爷来给我扎针灸了。” 扎针灸的大夫是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爷爷,他坐在椅子上微笑着认真的听我姨姥姥讲述着,我笃定,他听了也不下三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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