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聿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见识过的奇葩变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提别的,单是小巷里那伙拿着铁棒围堵他们的黑衣人,还有把轿车当F1开的黑车司机,二话不说要人命,就是实打实的穷凶极恶之徒。
跟这些人相比,顾兰因何止是好相处,简直有点怂过头,平时能低调绝不出头,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坐公交都得排队上车,被人当面团似的推来搡去也不恼火,活脱脱的“奉公守法模范市民”。
然而相处久了,不知是出于警察的职业直觉,还是她平日里不经意间露出了端倪,陈聿直觉这姑娘没那么简单,“讲文明、树新风”的皮囊偶尔揭开一角,底下的骨头居然是黑漆漆的,只是一点形迹已经让人心惊肉跳。
普通的“守法好市民”,会没事跑到两国边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老林里扮女鬼玩,将一帮毒贩耍得团团转?
会没事带着一把锋利的能当匕首用的银簪,随手一甩就轻轻松松解决掉一辆发了疯的轿车?
她是什么来历?那身神鬼莫测的功夫又是从哪学来的?
她分明深藏不露,为什么要扮成一副窝窝囊囊的怂包样?
那副足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这些疑问就像一簇针尖,在陈聿心头滚来搡去,扎得他坐立难安,恨不能立马揭开顾小姐的伪装,看清她掩盖着的真面目。
可惜现在,他连人都找不到。
陈警官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范儿,虽说看上去不怎么接地气,到底是在毒贩堆里卧底过的主,随机应变的眼力见绝对不缺。
他一早看出顾兰因心里有事,跟他吃饭时,眉心一直隐隐夹着焦躁。陈聿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但他就是有种没来由的预感,这姑娘故意甩开他,一定不是为了找个酒吧喝一杯这么简单,搞不好,在他一错眼的空当里,偌大的西巷不知哪个角落里就有人无声无息消失了。
陈聿心里那根绷到极致的弦猝不及防地绞断了——在听到丁建说“不管怎么敲门,对面一直没人答应”时,他的脸色蓦地变了,五根手指猝然收紧,手机塑料外壳立马发出一声抗议。
这动静有点大,连电话对面的丁建都听到了,赶紧找补了一句:“没准是人家姑娘睡得太死,没听见,你先别大惊小怪……”
“她三个小时前还跟我在一起,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陈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话音,“你觉得,她现在可能乖乖回家睡觉吗?”
丁建不说话了。
陈聿捏了捏鼻梁,用力按捺住心头火气:“行吧,我再找找,你也帮忙盯着点,要是她回去了,马上通知我……”
丁建没立刻接话,短暂的沉默后,他在电话里咳嗽了一声,犹豫着开口道:“阿聿,我觉得吧,你关心人家姑娘,这本身没什么错,可你一点证据也没有,就认定人家是去违法乱纪,这就没道理了吧?”
陈聿微微一皱眉。
“那姓顾的妹子怎么说都是成年人了,大周末晚上想出去过过夜生活,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又不是她监护人,她犯得着事事跟你报备吗?”丁建说,“同学,给你一个友情建议,你要真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就得学会尊重别人隐私和适当保持私人空间,要是追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小心她把你当成性骚扰的变态,直接拉黑……”
陈聿在听到“对人家姑娘有意思”时,脸色就有点发黑,等到“性骚扰”三个字蹦出来,他再不犹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手机。
正当陈警官从七窍往外喷白气时,顾兰因已经若无其事地从小区侧门翻墙而出,那一脸亲妈都认不出的“鬼见愁”妆容已经就着喷泉池里的水洗干净,血淋淋的美瞳和黑长直的假发扒拉下来,和那身蚊帐似的白裙子揉成一团,往随身小背包里一塞,就这么大剌剌地走到马路上。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一点多,街上别说出租车,野猫野狗也不见一条。顾兰因放眼一望,也懒得用打车软件召唤司机,两只手插进衣兜里,沿着街道溜溜达达,走到哪算哪。
她刚拐进岔路口,眼神忽然毫无预兆地凝聚,刀锋一样的目光猛地甩向身后,直逼拐角阴影:“什么人?”
夜风呼啸着掠过树梢,每一下摇动都似打在心头,过了许久也没人应答。
顾兰因捏紧了衣袖里的“银簪版匕首”,目光铁石一般不可撼动,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和暗中没露面的窥伺者相互对峙。
终于,暗影深处响起细微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慢慢走出来。顾兰因刀锋似的目光突然有所松动,露出几分诧异:“怎么……是你?”
昏黄的路灯从侧面打过,那人的面孔在光线中露出形迹,那是一张狰狞的鬼面,严严实实遮挡住从额头到鼻梁的半张脸,鬓角露出一截曲里拐弯的伤疤,像是被活生生剜去一片血肉。
作奸犯科被人现场抓包,抓包的还是老熟人,顾兰因纵然脸皮厚如板砖,也不禁透出一点微妙的热气。幸而这姑娘心理素质过关,眨眼间已经调整好情绪,十分“讲文明”地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前辈,别来无恙?”
戴面具的男人微微一点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一直半侧着身,身体逆着光线,大半张脸都浸没在暗影里。只听他低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兰因心头咯噔一下,恍惚记起,这似乎是她头一回听这人开口说话——可能是喉咙受过伤,这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好似含着一把沙砾,多说两句话就会磨出血似的。
她微一皱眉,反呛了对方一句:“那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坦然答道:“方才在西巷,我看到你从酒吧后门出来,脸色似乎不太对劲,有点不放心,所以跟来看看。”
顾兰因:“……”
大半夜出没酒吧不要紧,被人发现也无所谓,可人家跟了她一路,她却毫无所觉,这就比较尴尬了。
顾兰因不敢说自己有多深藏不露,轻功还是拿得出手的——一般来说,轻功好的人,耳目比寻常人也要灵敏许多,绝没有被人跟踪一路还懵然不知的道理。
这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她这一路都在神游天外,压根没留意周遭动静;要么,跟着她的人轻功远在她之上,要不是方才脚步重了些,无意中露出行迹,以顾兰因的耳力也未必能发觉。
顾兰因大晚上偷摸跑到人家小区里,干的自然不是能摆上台面的勾当,而大凡心里有鬼的人,脑袋里的那根弦也比一般人绷得更紧,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撩拨到他们脆弱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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