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承诲的瞳孔微微一缩:“他们给你下了药?”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种软性毒品,”顾兰因说,“师父不喜欢喝酒,受他的影响,我也很少碰酒精饮料。那天晚上,她们给我点了杯调酒,但我只在饮料刚上来时尝了一小口,后面再没碰过。”

明承诲皱了皱眉:“那杯酒有问题吗?”

顾兰因摇了摇头。

“他们在我手背上贴了一个类似纹身的小贴画,说是高考结束后的成人礼仪式,”她盯着自己摁在桌面上的手,两绺长发从耳后垂落,遮住苍白的脸颊,“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新型致幻剂,只要接触到皮肤就能被吸收。”

明承诲眼神蓦地一沉:“然后呢?”

顾兰因深吸了口气:“我发觉不对劲时,已经开始产生幻觉,迷迷糊糊中,发现有几个男人围上来。幸好那家酒吧在西巷,离师父的一个朋友家不远,我强撑着一口气逃到那里,还没进门已经昏倒了。”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师父就坐在床头边,脸色阴沉得厉害。”

明承诲十根手指下意识地交握在一处,就算没有亲眼目睹,他也能想象出顾琢当时的心情:当小女儿养大的徒弟被人下了药,如果不是顾兰因反应够快,又或者她没有十来年的功夫底子撑着,那她醒来时就不是在自己的卧室。

而是医院或者警察局了。

这种事搁谁身上都得抓狂,何况是顾琢——他把顾兰因从小带到大,从某种意义上说和亲生的没什么分别,对顾兰因下手几乎能和“在他心头割肉”画上等号。

明承诲问道:“你和师父就是因为这个发生争执的?”

顾兰因的眼皮跳了跳,活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下。

“我……我从没见师父发那么大的火,一时接受不了,就跑了出去,”她喃喃地说,“是我的错,我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可我真的、真的没想到……”

明承诲替她说了下去:“有人盯着你们,你一跑出去就被盯上了,对吗?”

顾兰因把骨瓷杯握在手心里,无意识地转动杯口:“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那些人就像苍蝇一样追着我不放,我中间一度被他们逮住,好不容易逃出来,跌跌撞撞跑回家时,却发现……”

她的话音猝不及防地断了,明承诲不由看向她:“发现了什么?”

顾兰因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哽住,滑动了下喉咙才轻声说:“警车……好几辆警车停在我家楼下,他们说、说金茂湾发生爆炸,其中一具尸体可能是我师父,要我去认尸……”

明承诲的手指一根一根捏紧在手心里:“你去了吗?”

顾兰因的眼睛红得吓人,血色横冲直撞,几乎要突破眼眶,她的声音却很平静:“……去了。”

明承诲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打断她:“等等,我听说警方当初找到的是一具焦尸,已经面目全非,而师父在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亲属,没法进行DNA比对,那你们是怎么确认这就是师父的?”

“警方……是在金茂湾地下室发现师父的,”顾兰因嗓子有点发痒,她连忙用力清了清喉咙,才能顺畅地续上话音,“当时半个地下室都坍塌了,他,咳咳,被压在废墟下。警察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公文包,虽然几乎烧焦了,但我还是认出来,那是师父的。”

明承诲:“就算是这样……”

“尸体的年龄、身形,都和师父对得上,”顾兰因的语气十分平稳,仿佛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平铺直叙,“对了,警察发现他时,他的右手捏成了拳头,手心里攥着半截钢笔,笔帽上刻了一个顾字。”

说到这里,顾兰因轻轻抽了口气,将险些控制不住的呜咽连着奔涌到喉咙口的七情六欲一并强压回去:“那是我高一拿了奖学金后给他买的,也是我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他一直贴身带着,从没离过身。“

明承诲忽然说不出话来。

哪怕他是那人一手教导出来的,也没法想象在最后一刻,顾琢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攥紧那支笔的。

他还在惦记他的小女孩吗?

是担心她的安危,还是遗憾终究不能亲眼看到他的小姑娘长大成人?

即便是名震南北武林的意剑剑圣,提起他的小姑娘,依然是个最普通不过的父兄,他盼着她长大,就像盼望着亲手种下的一株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又舍不得她长大,恨不能她一辈子躲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必经受外面的风刀霜剑。

“之后的事,师兄应该知道了,”顾兰因把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慢慢吐出,淡淡地说,“说来惭愧,年少时不懂事,做事只凭一己喜好,难免给人留下把柄——不过事后回想起来,既然令尊存心要我不好过,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哪怕缩在家里不出门,他也总能找到借口吧?”

办公室再次陷入沉寂,隔着一张桌子,意剑门下硕果仅存的两名弟子彼此对视,仿佛两头猛兽,互相盯着对方的要害,露出狰狞的利爪和獠牙。

明承诲的两只拇指相互抵着,片刻后,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嘴角弯起,慢慢展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你是指当年你被强制入院后发生的事……没错,杨久诚那么做,确实是受我父亲指使。”

顾兰因眯紧眼,一只手插在衣兜里,不动声色地摩挲银簪。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算我不说,你也查得到,”明承诲说,“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你当年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我父亲都没有对付你的理由,可他非但这么做了,还不遗余力地把事做绝,只有一个理由解释得通——当年师父出事,背后有他的影子。”

顾兰因显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为什么要拆他的台?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明承诲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扣紧了:“你不用怀疑什么,明睿东生了我不假,可是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都以为我是我母亲和别的男人私通的产物,巴不得能把我这个‘污点’彻底清零。”

“如果不是师父,如果没有师父那些年的照看……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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