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柠隐蔽的夜晚,在她睡着后就开始了。
奶奶的小屋里还亮着大灯泡的暖黄色灯光,床尾还有一台爸爸妈妈结婚时淘汰下来的旧黑白电视,外屋子里爷爷还守着小煤炉等今天的最后一壶开水好给儿子洗漱用,院子里、阁楼上、东屋里的灯都还亮着,然而这些温暖的灯光和所有有温度的生物都只会留在眼前的世界里。
想着有几个月没有见见三哥了,虽然时间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消耗品,几个月,几年,几世,区别并不大,而且经历过失败的前几世,她根本也没有理解思念是什么,但是今晚可是正事,她拜托三哥修复的“好朋友”今晚就可以去取了,她仍旧带着妹妹,但是这次的交通工具倒是换了,毕竟要带朋友回来的话那原来把伞只够她一个人坐。
午饭时她曾看见奶奶找出了她小时候睡过的粗藤编织的摇篮,费力地刷洗好后连同新做的垫子在露天的大院子里暴晒了大半天。樱柠知道这是为未来的弟弟准备的,那个摇篮元宝型的外观也很是大方和吉祥,中间这几年实际上它也没闲着,几个亲戚家的孩子都是借了这个元宝摇篮用过的,这时候的民间都流行互相传用这些婴儿用品,一方面也因为消费观念比较保守,一个婴儿需要摇篮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所以谁家的摇篮结实好用,并且睡出来的宝宝健康,那么这家的婴儿用品一般会被亲戚“抢”着借来用;另一方面传说中摇篮的第一任主人的智慧是可以“传染的”,李蕊蕊是村里出了名的6个月会说人话,一岁之前顺趟走路的早慧婴儿,且虽然好几次她都因为家长的疏忽差点要了小命,但是在别人看来这个姑娘都硬挺过来了,甚至这几年还越长越好。
于是当确定这一胎是男孩之后,保险起见,家人们在亲戚中找了一大圈,在一家已经出了五服的人家找到了这个依旧坚挺备受好评的摇篮。
粗藤条编织的摇篮做得很大很结实,它底部肚子圆鼓鼓非常可爱的方便摇晃,这之前摇篮里面垫的都是干燥的稻草,这次拿回来之后,奶奶已经量好了尺寸准备用七八斤的棉花代替稻草做个垫子,当拿回摇篮的时候奶奶惊讶地发现,她原本担心的有些粗糙的边缘却因为许多家父母长辈哄孩子时的触碰,现在已经被“盘”的光滑且油亮,整体看起来竟然贵重不少。
樱柠也很喜欢这个才见面的摇篮,她如今长成一米多高了,躺下之后脚会露出来,但是坐进去却绰绰有余,今晚就算多加一个人也是完全足够,她便把装了把妹妹们的红气球系在摇篮后面,轻松地往三哥的府邸飘去。今晚她的口袋里放着被纸包好的麦芽糖,她不知道三哥有没有吃过,但这种简单美味的食物很值得她分享。
气候早已经过了霜降,普通人夜里出门都会不自觉地裹紧外套,也只有樱柠非常享受这种干净得有点微冷的空气,这个时候空气里的水分减少,干燥度十分舒适,路过的树木也都变换了颜色,西边河边的水杉林边上新修了段十分宽敞的柏油路,不知在哪里买来的百余棵一人抱那么粗的梧桐树连着土被运来这个算得上落后的小镇,他们被穿插种在马路的两边做景观用。
白日里数百名民工配合当时很少见的大型吊机将这些大家伙均匀地栽种在路两旁,马路另一边的棚户区居民还不知道:他们之后的几年将会经历集体改造,改造失败,集体动迁,甚至有些人会无家可归的不同人生,在二十年后,这里更是将完全看不见普通住户,所有一切新建造的民房、工厂,也都会被推倒,露出里面被遮挡住的蒙尘许久的古建筑来。
没人会想到把这里改造升级设计成大型古城的会是现在还在棚户区里打群架、玩泥巴、掏鸟窝的孩子们,当然这些变化政府暗自规划了三十年,为了控制周边地价而隐瞒了三十年,他们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步一步,铺路种树,迁出居民,因为没人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们用非常小的代价就完成了改头换面。
樱柠飘过棚户区的时候还专门看了下这片中心区域里将会被大改造的大会堂,这个大会堂原本是对面沿海边境驻扎地的会议堂,后来在奶奶年轻的时候因国家的调动将这个沿海小镇的大部分驻扎军队都调配到了市区里,于是这个人口不多的小镇在那个年代就有了两个影剧院,一个大型公共澡堂,一个部队医院,这些全都是由当时服务国家军队的军用设施改造来的,而樱柠现在路过的这个,就是原本应该冬天才开始营业的军人礼堂大浴室。
正在欣赏被破烂的棚户区围裹的美丽古建筑时,她在空中却听见了一个人类小孩的呼救声。声音极其尖细,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轻松地传到几十米外的半空中。
樱柠好奇地顺着呼救声来到了大礼堂的屋后,这里是一片长了许多杂草的荒地,而那个呼救声却是从土里传来的。
“救命!救命!救命!……”
“你在哪里?”樱柠坐着摇篮逡巡了一圈,这都是平地啊?
“有人了?有人了!!救救我,我在井里!!这里好黑啊,呜呜,求你快救救我,我叫了好久都没有人来,他们都不要我了……”
樱柠更摸不着头脑了,这哪里有水井?她扒着摇篮边低头仔细看去,发现这一片地确实平的不能得不能再平,深秋让这里的大部分杂草都变黄枯萎,看不出来哪里的土被动过,但是这个声音确实就在她的下方发出来。
小小的怀疑了一下,她以前也遇到过会撒谎的磁场,他们或许死亡之前就是一些穷凶极恶的人,又或许是死时磁场剧烈震动有强烈求生欲的磁场。它们在这里待呆的时间久了,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对樱柠来说都不足为惧,她经历了好几世的惨死还没学会恐惧、冤枉、留恋等情绪,大多数磁场也只是口头上威胁,做不出什么伤害她的实质。
逡巡半天没找到有异状的地方,樱柠干脆带着摇篮又一头扎进了土里,她没想到土里还是土,但是确实在某个狭窄的空隙中有个哭泣的小男孩,大约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比她的肉身还小一些,他就这么直直地站在土里,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在这片土里已经腐烂到露出了白骨。
可能因为年纪太小,他以为樱柠找不到进来找他的路,便着急地再次哭了起来。
“别哭了,我带你上去。”
樱柠伸手拽住这个小家伙,离得近了能看到他未褪去的婴儿肥,长长的睫毛已经被哭成一缕一缕地粘在一起,看起来还挺可爱。樱柠趴在摇篮边上,用一只手带着小家伙出了地面。
“你看,这里没有井。”
被拉上来的孩子哭得双眼朦胧,他揉了揉眼睛终于发现自己得以获救,他明显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看一眼脚底下平整的荒地确实不是井口之后,他似乎受了莫大委屈一般突然躺到地上胡乱闹了起来。
“有的,有的!阿姨带我来玩,明明就有的!我没说谎!我要妈妈,哇……”
小孩子哭起来完全不讲道理,樱柠耐心地劝解,可他竟是再也不愿意对话了。被烦到的樱柠放弃跟他沟通直接径直飘走,飘出好远了还能听见小孩子更加尖锐的哭声。
没有理会在地上耍赖的小男孩,坐着摇篮的樱柠很快就到了镇中心的水稻研究基地上方。
这个时节,稻田早就已经都收割完了,露出了带着草茬的褐色土地,那个下水道入口也堂而皇之地露了出来,没人会知道这个普通的窨井盖下有另外一个世界。
樱柠再次来到电梯前的大厅时,却看见以往常年紧闭的电梯口此时竟然大敞着,很多麻布苦力正来来回回地搬运一些大型家具,这些家具奇形怪状颜色妖异,大红色的沙发,斑马纹的地毯,一根杆子上戳了个球的落地灯,一些锋利的金属片做的装饰品。
“看来今晚没游戏玩了。”
有点无聊的等麻布苦力们搬完家具,樱柠转身调皮地在壁画墙上扣了一个小人塞进口袋里。她现在已经搬到了西屋,有了自己的房间,平时也不会有长辈好心帮她打扫,因此她预备想自己养一窝子小宠物平日解闷。
把一个张牙舞爪的小石头人扣下来还不够,反身又把他正在打孩子的老婆孩子都抠了下来,甚至还连带了一歪脖子的只狗狗,一只三条腿的老虎,几头尖牙小肥猪。这几个方方的小肥猪只有一面有眼睛,圆圆的鼻孔还在使劲地供樱柠的手心,弄得她痒得直乐。
考虑到她的睡衣口袋里并不足够装下这么些子民,而且那个挨了妈妈打的小家伙竟然还在偷偷拖出来一块麦芽糖轻巧地顺着睡衣往下爬,樱柠着急忙慌地把他提溜出来,他那个张牙舞爪舞抓得妈妈见他偷糖吃也攀附着睡衣滑下去又要去打,一时间樱柠的睡衣都要被扯坏了,只好把他们一家子掏出来都放在摇篮里,由这一家人分食那块麦芽糖。
可能觉得好吃,小石人们围着麦芽糖跳起了舞。得手的樱柠开心了点,她瞅准空子蹭了个电梯,被放置电梯里的一个跪趴着的人行茶几挤地飘在天花板上。电梯一停,樱柠就窜了出来,果不其然,上次来看到的土了吧唧的迪厅已经重新装修,白色的顶,白色的地,白色的墙,刚刚来的红沙发血呼呼呼啦地放在正中间,麻衣苦力们按照那个杀马特小哥的吩咐被摆在沙发旁,他的彩色头发还是高耸挺立,不知道抹了多少发胶,不过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全白的了,这跟他脖子上的小绷带倒挺搭配,他这几个月应该受到了不小的磨炼,做事明显沉稳很多,见到樱柠也认出来了,恭敬地点了下头。
“有新游戏了吗?”樱柠期待地问他。
“有的小姐,但是今晚可能还不能玩,大人放出的消息是这个月圆夜会开放府邸。”
“你脖子上的绷带怎么回事儿?上吊?”樱柠见他脸上明显呆滞一下。
“不,不是的小姐,我骑摩托车来着……”
“车祸?车祸伤脖子?”樱柠歪了歪头。
“不是的……小姐……”杀马特有点不好意思:“我骑摩托车的时候没带规范戴头盔,头盔是挂在脖子上的,然后看见前面有交警,我一着急,摩托快了点就撞上了水泥,然后车当场就碎了,我就……就飞出去了,然后脖子上的头盔因为重量和旋转的惯性,就给我脑袋勒掉了……”对于他自己的死,他似乎还有点伤心。
“那你还绑着绷带干什么?三哥没给你连起来?”
“……连了……就是老感觉那里还是冷飕飕的……”
他委委屈屈的,似乎想起自己的遭遇还想继续抹一抹眼泪,樱柠却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问他。
“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发型塞不进去才不好好戴头盔的吧?这理由也太蠢了!哈哈哈……”
小哥原本清秀惨白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他在大厅中其他同伴很有意味的眼神下尴尬地手足无措。
“小姐您快别说了,我这就带您去找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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