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生命只有百年,对我们来说像是什么,你知道吗?”她依旧不管蕊蕊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嘀咕:“就像…你以前捉到的那只蝈蝈,它只活了几个月,对吗?”
虽然很抗拒和这种不讲道理的妖怪对话,但是蕊蕊还是不自觉地想起那只漂亮的,通体翠绿的蝈蝈,那是爷爷捉到的,爷爷用竹编的小笼子关着它,偶尔给他一朵丝瓜花吃,它底气十足地叫了整整一个夏天,却在冬天来临之前悄然的死去了,从那以后蕊蕊开始非常害怕昆虫,她总会想起那个玉雕一样精致翠绿的蝈蝈,它震动着强有力的翅膀却不能跳跃飞翔,它高唱着自由却被关在巴掌大的笼子里,它赞美花开的日子,又在花落的日子里死去,孤独又寂寥的场景让蕊蕊一直不敢回忆,可是人类的一大弱点便是这样,当有人提起回忆的某一部分时,即使不愿意,大脑也会自动调出对应的信息。
“……我们的生命太漫长了,我们有传承记忆,还有,过于理智的发展和繁衍,我们能看到以前和未来,能看到生命运行的图谱,却本能地会忽略一棵草的生长,一捧水的流淌,一座美丽山峰的坍塌,一朵可爱鲜花的枯萎,这些渺小的变化是只有你们地球生物才能看到的,地球的人类就像那只蝈蝈一样,虽然只见过眼睛底下的一些东西,但是依旧向往着笼子外面的世界,不过与那只蝈蝈不一样的是,人类还能想象得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特殊实物,我们也想这样,我们也想学会创造,所以,我就来了。你能听懂吗?”
尽管樱柠冒着说漏嘴的风险耐心地给李蕊蕊解释了很多,但是毕竟对方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岁女孩,蕊蕊倔着张脸不情愿地摇了摇头,她还是太小了。
樱柠也没有逼迫她,在脑袋里养一个单独的磁场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威胁,甚至如果融合得好的话,她这一世可能就会因为这小女孩残留的磁场而能感受到作为巨人会忽视的渺小美好。
将手点在蕊蕊的额头上,樱柠伸了个懒腰。
“这个梦我很喜欢,人类做的梦又是造什么样子的?”
一瞬间天翻变色,李蕊蕊并没有回答的机会,她和那妖怪一起从栏杆上跌落到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水泥地面,两人拉着手瞬间被夜色吞噬。
温馨夏夜恬静的民房立刻像一张被撤下的画布,凌晨就已经开始有人忙碌的小镇立刻活了起来。
蕊蕊急促地喘息,她在这里跑了很久了,她想甩开那个人,却又常常在拐角处回头看着那个黑影的逼近再次往前逃。她逃到了那个半废弃的军人礼堂,那个哭喊的男孩子还在那里,他哭着哭着发现了蕊蕊,尖细满是泥垢的小手像钩子一样紧紧地拽住蕊蕊不让她走,后面那个可怖的黑影马上就要追到她了,惊吓之中她狠狠把那哭嚎的男孩拉开,继续往前奔跑,再次回头的时候那个哭嚎的男孩也愤怒地瞪着她,白色的蛆虫从他的眼睛,耳朵,嘴巴里蠕动着钻出来,她觉得害怕极了,拼了命地继续跑,她跑到了学校,想祈求老师的庇护,乌黑的没有月亮的夜里偌大的学校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劣质的白炽灯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像是有了救赎,向自己向往的班级跑去,但是当她奋力跑到走廊上时,却发现周围所有人都看不见她,更看不见那个黑影,她的同学们在走廊上谈笑风生,她却无助地穿过他们的身体被那个怪物追赶得无处可躲,她跑到学校的楼顶,看见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最好的朋友露露就站在顶楼的边沿,露露看着她淡淡的微笑,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生路,向露露跑去,但是她看着露露好像哪里不一样了,露露的肚子竟然像妈妈那样微微隆起来,因为她过于瘦弱,显得肚子大了很多,一阵风吹来,原本站在顶楼边沿地笑着看向她的露露微微往后倒去,在她的惊讶中摔向冰冷坚硬的水泥操场……
“啊!”
樱柠猛然从床上坐起,汗水打湿了她可爱的花边睡衣,头发都因为汗湿贴在了脖子上,温暖的棉被里用来写作业的台灯还在亮着,她的作业本被自己朦胧中划的没有了样子,在没有暖气的小卧室里樱柠的脑袋上缓缓升起一股雾气,她心惊肉跳地呼吸了一口被窝外清冽的空气,微微定下神来。
人类的梦太可怕了,她完全能体会到梦里蕊蕊的惊惧、渴望,与失望。
“这就是人类的梦?”她喃喃道,“人类还保留着分析未来的能力?那为什么人类自己不知道?还有这些情绪,这也太……”
充沛的情绪反馈让她的心跳一直居高不下,她坐在小床里闭上眼睛回想梦中露露的身影,当她主导这个身体时,这些被放大的恐惧便减小了大部分威力,当李蕊蕊主导这身体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情绪简直像决堤的大坝,难怪她也会受到影响。
另外人类在梦中对真实世界的推算也远远高于现实世界,原本她以为人类就是蝼蚁般的生物,现在她却突然更清楚大哥二哥让她来的目的,他们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个种族的不同之处。
正在思索的樱柠突然被腿上的触感拉回思绪,正是被窝里已经皱得不行的寒假作业本,樱柠掀开被窝之后哀嚎一声,按照哥哥们的要求,她要事无巨细地体验普通人类的生活,就连这该死的毫无意义的重复性计算和抄写吗,她都必须老老实实的经历。
“啊,好烦啊,不想写作业,啊啊啊……啊切!”
揉了揉鼻子,樱柠顶着一头乱发怂怂的钻回了被窝里。
新学期,樱柠真的在上学的堤坝上遇见了久违的露露,她瘦了很多,虽然衣服还是旧旧的样子,但是却整洁了许多,小孩子们一个寒假没有遇见,都热情地不得得不得了,他们互相追赶打闹,未融化的积雪刚刚没过他们的脚踝,但只会让他们更快乐。
瘦弱地露露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也穿得很少,她一个人背着书包踉跄地走在雪地里,与打闹欢笑的皮孩子们格格不入。河道边的水杉林里积雪更深,更受小孩子们的喜爱,他们摸爬打滚,把河堤的坡道当成冰雪滑梯,从大坝直接滑到结冰的河里,河里的冰并不太厚,但还是有很多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在上面溜冰,这几分钟的上学路俨然变成了白色天然的游乐场,给这个并不富裕的平凡的小镇增添了好多欢笑。
樱柠也艰难地在雪地里加速,她想要追上前面的露露。
“哗——”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她,太好笑了!”
“变成雪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不认识的男生埋伏在露露的前面的一棵大水杉后面,等露露经过的时候他们猛然的一起踹树,水杉上攒了一冬天的积雪大块地落下,把露露的腿脚全都埋了起来,露露低下头,她的头发上全是积雪,有些积雪甚至滑到了她的衣领里,但她还是低着头看着脚尖,直直地站着,仿佛真的是一个被种在雪里的小水杉。
那些男生围着她笑着闹着,不用她哭起来就一溜烟地跑掉了。
樱柠赶紧上去给露露拍下身上的雪,她头两天就敞开了一下被子,便流鼻涕发烧了好几天,还被迫吃了一些奇怪的药水,甚至喝了一些香灰,昏昏沉沉的好多天都无法呼吸,很不容易才好了,现在的她深知人类身躯的脆弱,也明白露露一下子这样被雪埋起来一定也会感冒的。
她刚刚触碰到露露的后背,露露却剧烈的挣脱一下,害怕地坐到了地上。等露露看清楚拍她的是好朋友蕊蕊时,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
“蕊蕊。”
樱柠很不怜香惜玉的用力将她拽起来,手里还在继续地给她拍雪,白天樱柠的话一直比较少,这样反倒叫露露心里少了很多其他想法。
“蕊蕊,谢谢你,那个鸡蛋,还有……这次。”
露露说着说着,微微低下头来。
樱柠的朋友回来了,她也很开心,她紧紧地拽住露露的手一起往学校去。露露略微有点不适应地挣脱了一下,并没有挣脱成功,她盯着樱柠的手看了一会,樱柠手上带了一双很漂亮的红色连线棉手套,这是最新的款式,上面印了一个可爱的小绵羊,手套外面是套了一层皮子的,所以刚刚拍的雪并没有把她的手套浸湿,樱柠还带了一个红色的毛线帽子,应该是手工编织的,帽子在脸颊两边多编织了一些,可以挡住她还有些婴儿肥的侧脸,而且下面还坠了两颗浑圆的毛线球,樱柠在雪地里走的吃劲,她脸上微微泛红,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那些小雀斑虽然变多了,但是这样看起来却尤其的天真可爱,好像一只走在雪地里的小麋鹿,露露有点羡慕她,她温暖的手套隔绝了彼此手心的温度,樱柠也不知道露露的手现在已经像雪一样冰凉。
十几分钟后,两个小姑娘依旧手拉着手回到教室,她们刚一进门,刚刚还在聊天的同学们突然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的往这边看来,樱柠不知道为什么,她回头看了眼露露,原来露露刚刚淋的雪在她头上融化了,然后又在大坝的北风吹拂下结成了冰,她的头发现在一缕一缕地被冰起来,简直狼狈至极,然而樱柠此时还不能体会到这种狼狈带来的不堪,她还是面色如常的愉快地把露露带回了座位上。
新学期的开始,有很多没完成作业的孩子都想赶在老师来之前把作业补完,尹塍从后排鬼鬼祟祟地跑祟祟地跑来,他弯着腰趴在樱柠耳边小声地讨要樱柠的作业,露露转身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看到小姐妹的耳朵变得通红,然后乖乖地把作业给了尹塍,露露不太明白这种情况,看他俩在交流就默默地又转回身去,刚刚好像有些想跟樱柠说的话,这时候也不记得要说什么了。
老师刚踏入教室的瞬间尹塍便飞快地将蕊蕊的寒假作业传了回来,还在作业本里夹了张纸,纸上歪歪扭扭写了“大恩不言谢”几个字,这种照抄武侠剧的热血台词逗得樱柠微微笑了起来。
新学期第一个大课间,许久未见的小朋友都挤作一堆分享寒假的见闻,樱柠跑到露露旁边坐下,露露的头发在教室温暖的二氧化碳里已经融化、滴水,慢慢干了。
此时的樱柠早有一肚子的问题问谁都不行,只能求助自己的小伙伴,她神神秘秘地拽了拽露露,仿佛确定露露一定会给她想要的解释。
“露露,你做过梦吗?”
“嗯?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能给我讲讲你做的梦是什么样的吗?”
樱柠怕自己说了那个梦万一与众不同引起怀疑,不如先听听别人梦。
“做梦?每个人都会做梦呀……”露露回来之后有些沉默,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底气的样子,但是她熟悉樱柠,这个小姐妹并不那么细腻,她对很多大多数人在意的细腻情感并不那么在意,自然也没有这么多小心思,于是好朋友问了,她就愿意说。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露露心思细密,一针见血地问道。
“噩梦?”
“对,噩梦,是不是有人在梦里伤害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怕,没有人帮你?”露露好像深有体会地解释道。
“露露,你也做过噩梦吗?”樱柠现在放下心来,原来这样的梦并不只是她做过。
“当然做过……每个人都会有美梦,也都会有噩梦,只不过人醒了就不记得了。”
“不记得?人类自己的梦会不记得?”
这让樱柠很吃惊,梦里大量的有效信息人类睡醒了就不会记得了?怎么会这样?所以他们才不知道自己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种进化方式简直不可理喻,樱柠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会完全不记得的,有些梦记得多一点,有些睡醒了完全不记得,我还记得一个梦,不是噩梦,记得很清楚……”露露低头嗫嚅道:“我记得那年我们一起放风筝,我有一个金鱼的风筝,它胖胖的,头重脚轻,很可爱,我们一起比赛,你,应该是你,你的风筝很奇怪,但是我不记得你的风筝是什么样子的了,就觉得它好奇怪啊,像活的一样,飞得好高好高,后来我们两个的风筝缠在一起了,风筝线断了,你的风筝把我的风筝带到了天上,在云里飘啊飘,就不见了。”
“这个梦不是记得很清楚嘛,我们有一起放过风筝吗?”樱柠思索着。
“我们没有一起放过风筝?那是我记错了吧,我一直想要一个金鱼的风筝,肚子胖胖的,红白相间,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很可爱。”
露露说着说着有些幸福地笑了笑,突然她又像想起了什么:“蕊蕊,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做的梦,但是很害怕?不要担心,坏的梦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我也……我也梦见过坏人,但是醒了之后我就只记得我很害怕,很想跑,我害怕的大哭但是没人帮我,但是因为什么哭,为什么害怕却都不记得了,我猜,也许是我的大脑在潜意识里想要保护我。”露露轻轻地安慰樱柠,她们俩明明一样的年纪,相处起来她却好像一个成熟的大姐姐在安慰做了噩梦的小妹妹。
“我做的应该是噩梦吧,我梦见……嗯……我梦见有人把我的寒假作业撕掉了,哈哈哈!”
樱柠随口编了一句,两个小姑娘便笑成了一团。
“你那么讨厌作业啊?哈哈哈,那就更要写完了,不然以后还会梦见的,天天晚上做梦撕作业!哈哈哈哈!”
露露被逗笑了,但是樱柠好像发现了什么。
“梦见撕作业就更要把作业写完?”
“对呀,你们听过吗,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你记得作业应该是你害怕作业,那你一定要在白天把它写完,这样梦里你就不会怕作业了。”
这之后樱柠想起梦中那个哭嚎的小孩,原来她没放在心上的东西,但是李蕊蕊却因为害怕而在默默地影响她,她并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外星人,那个哭嚎的小鬼又烦人得很,然而现在看来还是解决了比较好,不然很大概率日后还会再梦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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