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份的山城,全国最热的地方,李蕊蕊吭哧吭哧地拽了两个超大的行李箱下了学校迎接新生的大巴车。她的卷发已经在开学前烫直了,完全是因为她觉得卷发过于可爱,每次行走跳跃的时候,她卷曲的“猪尾巴”都会弹簧一样的跃动,显得她过于活泼,一点也不沉稳。高考结束没多久,她好像突然卸下了万斤重担一样胃口变的很好,让她“吃胖了”一些。还没满19岁的女孩子已经发育得很好,完全摆脱了小时候黑瘦的样子,青春期的荷尔蒙和来自母亲的基因让她的皮肤白嫩地在阳光下好像能反光,但是闷热的空气也让她有些吃不消。

“太热了,这里怎么这么热?好像突然从空调房进到了我厂里的锅炉房一样,太热了……我去报名处给你看行李,你自己去办手续吧!”

李父将自己脑袋上的墨镜重新带回眼睛上,径自往学校被巨大梧桐树遮挡的“报名处”走去,留下蕊蕊站在阳光下看那片树荫,她不自觉地也想感受到那里的凉爽,几秒钟之后,她认命的拖着两个行李箱跟上李父,对方已经跟漂亮的学姐们聊上了。

电视里那种“学长好心伸手帮助学妹然后一见钟情”的狗血剧情并没有上演,因为也被热得不行的蕊蕊只用了20元钱,便有数名精壮的“棒棒儿”热心地将她的行李翻山越岭地送到了她未来四年要居住的寝室了。

等结束了一天的报名,李父潇洒的挥别亲女儿,独自回到山城的市区准备再在市区住一晚,他走得不掩饰的开心,甚至未息屏的手机上还显示着“山城酒吧排行榜”,见他毫不留恋的走了,蕊蕊也并不在意,她跪坐在“上床下桌”的新宿舍里,开始欣赏自己的寝室。

她最近脑子笨得很,反应也有些迟钝,感觉只是过了一个暑假,但是自己就好像变得不是自己了,不知道哪里不对,却又觉得哪里都很对,她经常感到自己会莫名地生气,或者说是“不爽”,偶尔又会没缘由的傻笑,常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又哭又笑,经常还会对着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做出有些过分惊奇的反应。

一片普通的树叶,一场清爽的晨雾,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巧克力,一本夹着书签却从来没看过的书……她时常觉得自己的细胞都是新的,好像这些东西她以往的人生里都没有好好经历过,甚至在喝到寝室中非常普通的桶装水时,她都觉得十分甘甜,好像以前喝的水,都因为靠近海边而有些微咸似的。她就像一条被困在沙漠小湖泊里的鱼,突然被冲进一条大河,河水的清澈,河床的宽阔,水草的摇曳,都是她初次见到般的美好。

深呼吸一口山城炎热的空气,门口又有室友到了。

“我日哦,累死求。”

“妈卖批那个嬢嬢真的四,黑了我十元钱,欺负我没做过蹦蹦车哦。”

蕊蕊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进入寝室的未来室友,明明对方是两个长相甜美的小女孩,嘴巴里却不干不净,穿着也前所未见的大胆。

在山城这种上坡下坡又上坡的地形里,她们轻松地踩着七八公分的高跟鞋,简化的小旗袍和像是肚兜或者比基尼一样的夏装,染过烫过的大波浪,闪闪的美甲,都让来自苏北贫农后代的蕊蕊端着水愣在当场。

“我要是这么穿,这么说话,会被全家一起打死吧?”她举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强忍镇定地打招呼,“你好,我是李蕊蕊。”

个子最小的“辣妹”立刻热情回应,她不是很熟练地改成普通话的口语有些笨拙的可爱。

“你好,你似外地人吧?我叫燕子,那个,叫做加菲。”

她回头示意,另外一个“弄潮儿”立刻改了刚刚的一脸“酷姐”范儿,脸颊的婴儿肥被嘴角肌肉调动起来的时候,蕊蕊立刻知道了她被叫做“加菲”的原因,这外号对上她微笑的模样实在是太形象了。

“新奇”的大学生活立刻占据了蕊蕊所有注意力,她无意间在网上刷到一句话:人体全身的细胞每七年就会全部更新一次。

“这样的话,七年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吗?”睡在宿舍的床上,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大控制地发散开思维,继而安心地睡去,似乎找到了身体这样变化的原因,她觉得,或许自己在暑假里刚刚代谢完了最后一个七年前的细胞,而现在的她,是全新的。

这所学校是一所重新扩建的新学校,作为民办的大学,是个不折不扣的中档学校,本科里的末流,但是因为学费颇高,校舍环境却比多年的老牌学校好很多,当蕊蕊第一次站到开班会的这间阶梯教室时,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这里实在太美了。

作为一所艺术设计学院,数栋不同形式、不同学科所要用到的教学楼分布在不同的山体上,整个学校唯一一块平地被拿来当做了足球场,这导致学生宿舍在某座山的山顶,食堂在这座山的山腰,文化教学楼和足球场在山底,但是艺术类教学楼却在另一座山的山腰和山顶,科技类的教学楼又在两山环抱的山坳里……,光是海拔上上下下之间都差距了几十米。

蕊蕊站在这个硕大的阶梯教室门口,被扑面而来的浓厚墨绿色塞满了心窝。

山城的建筑不讲究正南正北,这栋教学楼也是,它被设计的将众山环抱的一处原始山林作为教室窗户的最大接触面,并且利用框架结构的优势,不计成本地将一整面墙以承重柱为节点分开三个部分,每一个部分都用了硕大的整玻璃,前后两块玻璃上有可开关的通风和消防逃生窗,但是中间景色最好的部分是完整的,不能开阖的观景窗。

“老师说得对,上大学真的是太幸福了……”

蕊蕊喃喃自语,选了靠近景观窗的位置坐下,她有些着迷地看着窗户边上一棵粗壮的榕树像挂了许多毛线似的将所有根垂直地伸向地面,透过地面上厚厚的落叶,已经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新生的榕树长了出来,作为南方特有的树种,这种树遇到合适的环境,一棵树可以长成一片森林。除了榕树,窗外的山坳里还有许多野生的芭蕉树,一些奇怪形状的竹子,以及无数形态不一但是属于同一科目的大叶子植物,蕊蕊统一称呼他们为“芋头叶”。

看了下手机,现在已经是早上8点30分了,因为无法分辨东西南北,平原来的同学们会下意识地去分析阳光的方向来定位,但是蕊蕊旁边的这边山坳被过分茂密的原始植被覆盖得严严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散的晃动的光斑被照进教室,根本无法看到太阳从何升起。教学楼并不是笔直地坐落在山坡上的,而是有一个身处其内不经意就会忽略的弧度,蕊蕊贴近玻璃窗才发现这个弧度,因为她能看见斜对面的教室里也有学生在欣赏这种原始的美丽。

新的班级分配是按照学生号分配的,而学生号是按照姓氏排列的,作为一个新的教育机构,组织者似乎没有注意这个细节,直接导致了所有班级分配到的学生几乎是同一个姓氏的,蕊蕊在听到点名时看到辅导员无奈的笑容才反应过来,学校无意间闹了个大乌龙,因为他们班所有人,全部姓“李”。

“这也太搞笑了吧?”

刚认识的新同学岚夕是个深圳来的纤瘦得很有小家碧玉感觉的女孩子,她进教室时就一眼看到和自己撞衫的蕊蕊,一点也没有尴尬的她,大大方方地做方方地做了自我介绍,当两人发现对方不仅仅穿衣风格和自己一样,甚至喜欢的偶像剧、喜欢的明星也一样时,立刻相见恨晚,倒是忽略了两人都是姓“李”这一事实,毕竟这实在是一个大姓,就算同名也都是常有的事。

现在看来不仅仅两个小姑娘是同姓,整个班级27个人,全部都是老李家的后代,作为新学校的第一批学生,这个乌龙学校也没有再继续更改,反而非常智慧地将开学第一节课定义为很有意义的“溯源”主题

所谓的“溯源”就是根据不同姓氏的不用分布地区以及每个家庭保存的家谱,寻找自己这个姓氏的真正来源地,“第一节课”会在一天后全校同步开启,结束后会统一准备行李,由学校安排大巴,将新生分成男女两个部分,分别送往蓉城军区和璧山军区开始他们成年后的第一次正规“军训”。

因为宿舍是根据报名先后顺序分配的,所以蕊蕊的所有室友都不跟自己是同个班级,但是她没有感到落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所有人都不认识自己环境里觉得十分的舒适。

“新的朋友,新的住所,新的学校,新的视野,饭菜的口味也是新的,说话的方式也是新的,我果然也是新的……”呼吸了一口来自森林的空气,感觉氧气清楚地从她的口腔流到肺部,甚至顺着血液充盈了大脑。

一种新生的感觉,让她无比轻松。

开学的第一天,每个学生都得到充分的理由可以跟家里打个没有那么矫情的电话,因为突如其来的分班乌龙事件,每个人都要向家里询问自己的姓氏的来源地。

刚刚回到家的李父,隔着电话被驱使到位于清河南岸边上的老家,去翻看家里的“族谱”。

“我看看啊!上次动族谱嘛,还是生你弟弟的时候了,让你爷爷帮你看看吧!他抄录的这份族谱。”

受影响于刚发展起来的移动网络,李父的脸在视频通话中有些卡顿,但是声音还算流畅。蕊蕊看到自己的爷爷正在老家床头的一个掉了漆的红木箱中的最低处小心翼翼地翻出了用一个铁皮盒子存放的几乎是全新的一本族谱。

“正房老太太那里,有一本小几百年的族谱,又黄又脆,快成渣了,咱家这本,是你爷爷想着算是分了家了,单独才起的。”

在老家淡黄色的灯光下,这本族谱看着很厚,但是一看就是后人模仿古制制作的,但是也因如此,新撰写的黑色毛笔字在手机信号卡卡顿顿的时候也还算清晰,蕊蕊也让李父单独拍了族谱的照片和视频来。

“这些文言文你能看懂吗?”李父调侃蕊蕊。

“当然能。”

她对父母这种怀疑人的态度有些不知道来源的敏感,李父的怀疑让她有些烦躁,并且激起了她的表现欲。

蕊蕊横坐在宿舍床下的学习桌上,将腿弯闲适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放大李父传来的照片,开始翻译这些“酸唧唧”的文言文。

“这上面写的不就是说我们是从……哇!好厉害,我们的祖先是军人呢?隋末的时候南下到洛阳,也就是说原来是从属‘陇西’这个地方的军人?因为跟着李渊南下到洛阳,到了洛阳之后,始发了我们这个家族?真厉害啊!我竟然还跟皇帝沾边呢?”蕊蕊一边快速翻译,一边得意于视频那头爷爷对她的夸奖。

“还真能看懂啊!大学没白上!”李父也有些不着边际地调侃。

“拜托,我的大学才开始第一天!”蕊蕊撇撇嘴,继续翻译。

“到了洛阳后,因为李姓成了国姓,咱们这一派的老祖宗也有了功勋,之后就定居在河南,成了陇西李氏朱雀堂中在河南的一个大分支……”

翻看着这本家谱,因为是抄录的,后半部分是现代的子孙们补上去的,在誊抄这本新的家谱时被另起一页单独抄写,代表这里是一次重新续写的,但是用的也是咬文嚼字的文言文,续写的有十几页之多。

“这中间就一直定在河南?又分出了多分支……”

继续翻了几页,开始看到了简体字。这应该就是爷爷他们再续的。

“到近现代因为战争原因家谱中间有不确定的时间,这里开始就是续写了?好奇怪,怎么突然就不写清楚了?”

这时因为网络延迟或者李父发送顺序的原因,这本家谱的封面和首页才被发送过来,蕊蕊粗略看了一眼,在首页众多熟悉陌生的文字中,注意到这样一句话: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很熟悉啊这句话,好像在哪里见过。‘死而不亡者寿’?……”

这句话单独理解的意思很奇怪,死了但是又没死的人才是真正的长寿?蕊蕊因为不理解,立刻打开一边的笔记本搜索了一下,这句话原来竟是出自《道德经》,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大约就是“真正的意义的长寿是精神超脱肉身”。

“嗯,看来鲁迅的话没错,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哈哈!倒是挺有意思。”她被自己的调侃逗笑了起来。

电话那头李父不知道为什么,只拍了前半部分,就准备挂掉视频,蕊蕊连忙阻止,还没说话,那边已经挂断了。

“怎么每次都这样?”

她心里的烦躁再次升出来,宿舍里小个子的燕子正劈开一个硕大的沙地西瓜挨个分发,

“吃西瓜,甜得很!”

她只有一米五几的身高,手腕也细的可以一把攥住,但是在学习桌上“杀西瓜”的英姿却显得她十分高大,来回分完西瓜后,燕子把长及大腿的长发随意的松开,好奇地跟大家闲聊。

“五号床没有人住吗?怎么今天还空着?”

这句话倒提醒了蕊蕊,五号床就是她正对面的床铺,她来的时候一号床已经被一个高挑的浙江妹子挑选了,她睡得是2号床,3号床是燕子,4号床是加菲,5号床一直没有见到人,连床也没有铺,6号床是一个十分美艳的新疆人和汉族人“混血”的姑娘,刚一来就被女生围拢起来当做大熊猫观看,并且起了外号叫做“大美人儿”的,此时也并不在宿舍,美人多忙碌,她不在宿舍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反倒是这5号床,光秃秃的像是不准备有人来了一样。

蕊蕊突然想起来,今天点名的时候这个“李家班”是有一个人第一节课就旷课了的,叫做李紫菁。辅导员还说过,这个人是报了名的,军训的时候会一起军训,特殊原因,全年级只有这一个人并一个开车开了7天还在高速上的男同学没到,其余的学生都到了,很大概率这个人就会是蕊蕊的同班同学和未来四年的室友。

不知道怎么的,蕊蕊没把这些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还有一点“这个床一直空着就挺好”这样的想法。

隔壁床的浙江小细囡已经连续擦了两天的高低床了,这宿舍根据面积的大小分别是4人间或者6人间,每一层楼走廊左右两边各自一排寝室,每一间寝室有一个阳台,洗手间要经过,蕊蕊的这间宿舍站在阳台上对面就是男生宿舍,还好各自都有窗帘,并且每一层另外再有一个公共的活动厅,公共的洗衣房,卫生间,饮用水则都是外包的桶装水,和自己家一样。

每每经过长长的走廊,看着走廊两边的寝室门时,蕊蕊都会觉得有种不知道哪里来的熟悉感,好像以前见过这样拥挤的布局,又想想自己压根也没见过类似的建筑,这时候她会晃晃脑袋,像很多普通人一样不再深究,继续往前走。

大多数人都是在上大学时经历人生第一次或者也是唯一一次得这么密切的团体生活的,所以当天几百间的学生宿舍全都亮着灯一直到凌晨,学校最后统一关闸断网,才制止了兴奋的大学生们准备通宵的架势。

第二天的家谱讨论课上,当全班同学借着“姓氏发源地”这个非常光明正大的理由互相热烈地认识和讨论时,原本阶梯教室关好的大门忽然被“砰”的撞开。

一个非常秀气的短发男孩风尘仆仆地呆滞在门口,他立刻得到了几十名上大课的同学的注视莉,那男生怯怯的回头看到讲台上面色严肃地临时代课辅导员也正在看他。

“对不起……老师,我的导航出了点问题,上了山城立交直接出了城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害我……所以迟到了。”

蕊蕊看见他原本白皙得像个女孩子似的皮肤立刻因为羞赧红得像昨天燕子切开的西瓜,不少女生捂着嘴笑出声来,立刻几十人共同没有憋住的笑声在阶梯教室里来回荡漾,那男生被笑得更加害羞,脸已经红透了。

他个子不算高,但是放在山城的男生中算是中上等,他的长相、表现和他的穿着有着巨大的反差,明明长得像个还没断奶的乖宝宝,但是却在他黑色雷鬼风带铆钉的短袖袖口能清楚地看见他洁白皮肤上的妖艳文身。

那是一条正张着大嘴吞噬一朵鲜红玫瑰的蟒蛇。

这纹身几乎在笑声还没停止的时候就成了大家关注到的东西,然后就是他手里拿着的车钥匙。

原来这个就是那自己开车从鲁省几乎横跨华夏来山城上学的牛人。

一时之间蕊蕊明显感觉到周围女孩子们的讨论更为热烈了。

“他好可爱啊!看起来笨笨的,还会结巴呢”

“那个车钥匙谁认识呀?没有见过呢。岚夕,你是深圳的,见多识广,知道那是什么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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