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林带着小狼沿岸而走,久久未能找到一个渡口,就算找到也是废弃已久,只剩残桩败桓和荒草萋萋,而且这沿岸一路上也没见着任何一座桥,只有湍急的河水,不断东流而去。

这一段路,营河两岸,苍凉破败,野草丛生,渺无人烟,让人心生悲凉。

易林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他吟唱道:“草萋萋,乱根水边蔂;心戚戚,流云风中悲;雨无期,枯木难逢春;雁南飞,孤影空低鸣;船已破,不见旧渡头;人难觅,何处是归途?”

小狼听不懂易林在神神叨叨瞎感叹什么,无聊地咬着大饼,喝着水。

他一边嚼一边道:“真是奇了怪了,我们都沿河走了这么久,怎么一条渡船也没看到?”

易林舒了口气,缓缓道:“想来是因为这边闹饥荒,人都流离失所,渡口也早都已经荒废。没渡船,那就只好找桥了。只怕这桥也不好过,很可能年久失修,危险得很。”

此处是奚族的地带,往前应该会有一座营水吊桥。此桥是除了渡船外,唯一能够渡过营水,连通幽州与奚族、突厥以及契丹等地的工具。

小狼想起易林那日在客栈内与宇文峰窃窃私语,一直不明所以。

他忽然问道:“少爷,你和那宇文峰到底在玩什么花招呀?”

易林意味深长地笑道:“一个护剑的游戏。”

小狼讶异道:“青离剑?”

易林点头道:“对。剑到幽州,就算我赢,宇文峰就得欠我一个人情。若是剑送不到幽州,那我就把命输给他。”

小狼望了一眼两人的佩剑,问道:“我们都带着一把剑,到底谁手中的剑才是真正的青离剑呢?”

易林耸了耸肩,故弄玄虚地道:“如果我说你手上那柄剑便是青离剑,你信不信?”

小狼把玩了一下手中的长剑,摇头道:“你手上的剑是不是青离剑我不清楚,反正我手上的这柄剑肯定不是青离剑。我杀狼的时候用过,剑一出鞘,我便知道这柄剑虽不错,但却并非什么绝世宝剑。”

易林拍了拍腰上的剑,笑道:“那我这柄呢?”

小狼摇头道:“我觉得也不是。宇文峰他们才不会放心把青离剑交给我们呢。真正的青离剑肯定在他自己手上,或者在那高总管手上。”

易林又意味深长地一笑,煞有介事道:“也许是吧。但如果这么轻易便能猜着,我们又何苦让每人都带一把剑呢?千万不要小看宇文峰,他可是心思缜密得很。”

小狼不屑道:“我怎么会小看他,我是觉得像他这样的公子哥都太心高气傲,不会放心别人办事。”

易林呵呵笑道:“希望他是一个与众不同公子哥。否则我们绕道突厥,千辛万苦帮他引开契丹的主力,就白费心机了。”

小狼不屑一顾地道:“宇文峰那样一个人,不可能在意我们这些外人的死活。说不定他压根就没听你的建议,只是利用咱们帮他分散契丹人的注意力而已。”

易林深呼吸一口气,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他淡淡说道:“如果他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心高气傲,没听我的建议,只怕这次青离剑真的要丢了。契丹一定会在通往幽州的路上设置重重关卡,宇文峰此行去幽州,若携带的是假青离剑,一旦被追杀,弃剑而逃,或许还能保住一命,否则九死一生。”

小狼疑惑道:“那真正的青离剑到底在哪?”

易林笑道:“秘密……”

易林当日给了宇文峰一个建议,那就是将真正的青离剑藏在刘康的厚背大刀内,其他人都各自携带一柄假的青离剑迷惑敌人,从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让刘康偷偷将青离剑带到幽州。

刘康那柄黑铁大刀,刀身巨厚无比,如果熔了重铸,完全可以将青离剑藏进刀身之中,如此一来,即使遇到检查,也不可能发现青离剑的存在。等到了幽州再将大刀熔掉,取出青离剑即可。

青离剑乃天外荧惑之石所铸,即使普通黑铁被烧熔,而青离剑也依然能丝毫无损,通过重铸的方式将剑藏于刀中乃是绝妙的瞒天过海之计。

易林望向草原的远方,长舒了口气。他也不知道宇文峰到底有没有听取这个建议。

烈日当空,荒野茫茫。营水边上,静无一人。

易林和小狼就这样徐徐而行,按照大卜的说法,应该快到幽州的地界了。

前方出现一座吊桥。一位老者在桥中间的绳索上盘膝而坐,手抓长杆,垂钓于湍急的河中。只见他鼻梁高挺,一双鹰眼深深内陷,透着洞悉世事的睿光。

虽然这老者谈不上中原人士那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但却浑身散发着西域人士那种让人不敢侵犯的神圣,超凡脱俗。

他入定般坐着,纹丝不动,瞳光凝聚,蔚蓝深邃,鼻梁高挺,面容庄严,仿佛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颇有姜太公垂钓的风范。

微风中,他的身躯随着吊桥一摇一晃,危险至极,但他却视若无睹,神色淡然地望着河流的远处,连鱼儿扯线上钩也不管,任由丝线被鱼儿扯着在水中打转,仿佛鱼儿只要稍微一用力,便能将他拉到水里去。

小狼看着那个奇怪的老者,讶异道:“少爷,那人真奇怪。”

易林心里一万个去他大爷的冬瓜豆腐,苦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那是契丹的国师阿巴达,看样子,他专门在等咱们呢。看来他是赌定青离剑在咱们两身上。”

易林心想,这次为了帮宇文峰他们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没想到竟然把契丹国师阿巴达给招惹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此劫。

小狼咕噜一声咽了下口水,胆战心惊道:“就是那个连高力士都不是对手的契丹国师?那咱们还是往回走吧?”

易林长呼一口气,领着小狼向前。他边走边小声对小狼道:“契丹还能有多少个国师?等会打起来,我先缠住他,你绕过去,有多远逃多远,往人多的地方逃。”

小狼倒抽一口凉气,坚决地摇头道:“我挡住他,你逃。”

易林哼道:“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小狼愣道:“你。”

易林义正严辞道:“那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小狼理屈词穷道:“我……你。”

易林心知肚明这次不同以往,以小狼的本事还远远不是阿巴达的对手。

他厉色说道:“既然听我的,那你还啰嗦什么。叫你逃你就逃。你去幽州找到宇文锋后,就说我易林不能和他一同把酒言欢了,让他先行回京。我若命大不死,他日必定和他在京城痛饮一番。”

小狼冷哼一声道:“不就是个破国师吗,我俩联手肯定能把他打到河里去。”

易林一拍小狼的背,苦笑道:“你不用退而求其次了。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你这小子就是一点也藏不住心思,心里头有什么根本瞒不住人,一猜就透。要是什么时候,你心里想什么,连我也猜不透,那就好了。我也就不用担心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

小狼耸肩傻笑道:“我又不和别人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藏那么多心思干嘛使。”

易林哭笑不得道:“我说你什么好。以后你千万别说是易夏庄出来的。你看你一点脑子都没有,这不是败坏我们易夏庄的名声吗。”

小狼不屑道:“易夏庄也没几个人,我说了别人还不一定信呢。”

易林也懒得在和小狼瞎扯,收起笑脸,严肃道:“废话少说,等会就按我说的做。情况凶险,不得误事。”

小狼野兽般的敏锐让他预感到再往前走只怕真要横死在这营水之上,咬牙犹豫道:“不行。我们还是得往回走,我答应过老爷,要保护好少爷你。”

易林哭笑不得道:“你保护我,保护个屁呀。我爹那是叫你照顾我,照顾和保护是两码事,懂不?放心吧,你逃出去后,我会找机会水遁,营河湍急,量他契丹国师也奈我不何。”

小狼踌躇不决道:“可是……”

易林不耐烦道:“别可是了。我水性不错,掉进河里也不见得会死,但你向来怕水,掉进河里,必死无疑。一有机会你就赶紧逃,留下来反而会碍手碍脚。”

两人胆战心惊,蹑手蹑脚地从桥上而过,故意装疯扮傻,看都不敢看那阿巴达一眼,想着要蒙混过去。

还不等易林他们经过自己身后,阿巴达头也不回地道:“两位小兄弟这是急着要去幽州?”

阿巴达何等见识,怎么察觉不出易林和小狼两位都是身怀武功的高手。

易林知道瞒不过,只好心里硬撑,故作镇定,笑道:“是的,不知国师有何指教?”

阿巴达慢悠悠地转过身,从容不迫道:“想必这位便是易林贤侄,果然见识过人,竟然还认得是老夫。”

易林笑道:“国师也很有见识嘛,竟然认得出我这无名小辈。”

阿巴达沉声道:“我曾和易学士、夏小姐这对神仙眷侣曾有过一面之缘,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羡煞旁人。我敬重易学士虽然一介文人,但却胆识过人,铁骨铮铮,也不想毁了他这一丝血脉,只要你留下青离剑,我钓我的鱼,你过你的桥,如何?”

易林耸肩摊手,无奈道:“没有青离剑,何来的留下青离剑呢?晚辈我又不是变戏法的,可不会那些个无中生有的把戏。要是国师对我们随身的这两柄剑感兴趣,不妨拿去。什么青离剑,和我们并无关联。”

阿巴达冷眉一颤,淡淡道:“既然留不下青离剑,那就有劳二位跟我走一趟,待我找到青离剑之后再放了二位。”

易林哭笑不得道:“找到青离剑再放我们?这是哪门子道理?如果一辈子找不到青离剑,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自由?”

阿巴达冷笑道:“所以还希望易小兄弟能够说说这青离剑到底在哪。等我去取来之后,自然便会还你自由。”

易林心想,既然你这老头不讲道理,那我也只能豁出去了。

易林坦然笑道:“如无意外,此刻青离剑应该在幽州,大都督刘佺府上。我已如实回答,还望国师手下留情。像国师这样的人,如果妄开杀戒,只怕对自己的修为不好。武功到了一定境界,最忌讳滥杀。”

阿巴达不以为然,朗声道:“哈哈哈,杀与不杀,我早已经看破,不会对我的心境造成丝毫影响,你不必危言耸听。念在你是后辈,让你半招又如何。当然,你的随从也可以一起上。我也是很久没和人动手了,希望两位贤侄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易林摇头道:“非也非也,国师你不是很久没和人动手了,而是很久没有人和你动手后还能活下来了。”

阿巴达仰天大笑道:“哈哈,易林贤侄果然非池中之物。听说你要上京赶考,要是让你考取科举,帮着大唐出谋划策,只怕我们这些边陲小国就要遭殃了,所以我今天绝不会让你过这座桥。”

易林知道,想要相安无事离开已是不可能,于是摆开架势,拱手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晚辈我倒要领教国师高招了。”

阿巴达望了一眼易林的太阳穴,毫无高手迹象,略显疑惑地道:“听说易夏庄的武功典籍之多,仅次于茗剑山庄,不知易贤侄学了多少,学得如何。”

易林耸肩道:“那恐怕要让国师失望了,晚辈所学并非易夏庄的武功,更非茗剑山庄的武功。”

阿巴达试探性地道:“哦?夏三小姐还放心让你跟别人学武?”

小狼闷在一边许久,按耐不住道:“想看易夏庄的武功?让我来,看我不打扁你这个高鼻子。”

阿巴达哈哈笑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这位小兄弟倒有几分夏三小姐年轻时的直爽脾性。”

说着他眉头一皱,向易林道:“你呀,像你爹,太内敛,让人看不懂摸不透,别人看不懂摸不透,就会害怕,一害怕就想杀之以绝后患。”

面对阿巴达那几乎可以杀死人的眼神,易林从容不迫地笑道:“我这种人天生命硬,别人想杀也杀不了。客气话少说,国师出招吧。”

阿巴达横眉竖眼,笑道:“我已经出了。”

易林后退一步,讶异道:“什么时候!?”

阿巴达冷笑道:“在我说让你半招,你却置若罔闻,还在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吊桥的一条绳索突然崩断,若凶狠的毒蛇,直向易林卷来。

这条绳索之所以如此敏捷灵活,显然是被阿巴达的真气操控。能用真气控物的人不少,一般高手也能做到,但能在易林这样警觉的人面前,不露声色地用真气控物,却是让人难以置信,匪夷所思。只见他神色轻松,手脚自然,完全看不出他在使用真气。

小狼楞在一旁,惊讶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见就要遭殃,本能地拔出剑想要削断那根毒蛇一般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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