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蓉城,孙朝阳本带了些积蓄,但还是略显贫困,现在既然从星星诗刊得了十四块,倒是可以给家人买些东西回家,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他们高兴自己就高兴。

而且,孙朝阳答应过妹妹孙小小要给她买一双回力鞋的,如果空手而归,小妮子至少一个月不搭理自己,那就难受了。

问题是,现在买东西都要凭票供应,买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这种大件需要工业票,买粮食需要粮票,买衣帽鞋子需要布票,这些玩意儿可不好弄。

最麻烦的是,这些票证还分区域的。就拿粮票来说,分为全国粮票,省粮票和县粮票,其他票据也一样。等级越高 ,越值钱越不好弄。孙朝阳带来的仁德县的票据在省城就是废纸一张。

没票怎么弄,只能去黑市啦。成都在唐朝就是蜀锦主产地,当时满城都是织工和商贾,是一座商业城市。因此从古到今,省会人的商业嗅觉都十分灵敏。

要想找到黑市只能请教牛沙河牛老师这个土着,牛老师说,还能去哪里,自古商业最发达的地区都在车船码头,你去火车北站准能找到兑换粮票布票的。不过,小心被人逮了。真有事,带个信,我去派出所取你。

八十年代初还是有投机倒把罪一说,真被捉了,买卖双方都要吃挂落。

领了稿费,背着行李,孙朝阳兴冲冲地乘16路公交车去了火车北站。

北站是连接成昆线和宝成线,是四川交通枢纽,这里和几十年后的风景区别不大,依旧是那一排高大建筑,楼顶“成都站”三个大字,还是那个巨大的广场,人一样多得要命,到处都在排队。现在天气已经凉下去,满目都是穿着蓝色中山装,蓝色裤子的旅客。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正在窗口买火车票。一片蓝乎乎,难怪后来被人称为蓝蚂蚁。

大厅里,则有人打着地铺睡觉,等火车。

孙朝阳在人群里钻了半天,死活也看不出究竟谁才是黑市贩子,又不可能逮人就问“有粮票布票糖票吗?”搞不好他刚一开口,就被火车站白色大檐帽给抓了。

一个小时过去,他一无所获,郁闷地进公共厕所拉屎。

这个年头的公厕比较操蛋,没有独立的隐秘空间,都是一个个敞开的蹲坑,之间也没有水泥板隔开,大伙儿蹲成一排,彼此可以看到对方面上痛苦的表情。

旁边是个瘦老头,面容猥琐,自孙朝阳拉开裤子蹲下后,就一直偷眼看过来,目光直奔下三路。

孙同志有不好的预感,慌忙解了手,揉了张作业本纸擦了屁股,逃难式地溜了。不料那老头却追上来,一把将他扭住。神情诡异:“同志,借一步说话。”

孙朝阳冷汗都出来了:“不借不借。”他琢磨着自己身强体壮,瞬间干翻这糟老头不成问题。

老头:“且莫动手,买东西吗?”

孙朝阳:“什么?”

老头:“衣帽鞋袜糖果烟酒针头线脑月糕月饼煤油菜油猪油电筒电池电灯泡……”他报菜名似地念了几十种商品的名字,覆盖了普通人家生活的方方面面。

孙朝阳眼睛一亮,问:“有粮票布票工业票吗?”

老头:“直接用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何必又要用票?如果用票去买东西,怎么显示出我的手段?”

“你不会是坏人吧?”

“现在是新社会,到处都是民兵和革命群众。我如果是坏人,真要有心坏你性命,劫你钱财,你只要吼一声,我就会被抓去敲砂罐,代价太高,划不来。而且,我是正经做生意的,不搞邪门歪道。”

说着,又看了孙朝阳屁股一眼。

原来,这个年代的人的钱财都放在裤子的表包里。孙朝阳的钱带得多,鼓鼓囊囊的,这才引起老头的注意,过来拉生意。

老头自我介绍说他姓许,和供销社熟,孙朝阳有兴趣,他可以直接带去库房挑选货物,不用票。当然,价钱嘛,要比外面高一些。

孙朝阳呵呵一声,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许老头倒是干脆:“你如果不相信,那就算了,大家就当是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再见,后会无期。”

孙朝阳:“等等,老辈子,回力鞋买得到吗,女式的。”

许老头想了想:“不好买,这东西实在太稀缺。”

“你如果能够搞到鞋,我就跟你走。”

许老头面上阴晴不定,半天才一咬牙一跺脚:“走,咱们去试试,没两站路。”

回力鞋现在可是不得了的东西,因为本身产能有限,每次只要货一到,瞬间就被各大关系户给分了。就稀缺程度,比后世的华为MATE60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就是身份和能力的象征。

你只有穿上这么一双白操鞋,才算得上混社会的操哥,不然就是假的,就是街溜子瓜娃子。

许老头带着孙朝阳上了一辆公交车,二人坐了两站路,就到了东城根街。这里已经是成都最中心的位置,旁边就是前蜀王府,现在的省展览馆,展览馆前是个大广场。

再旁边就是人民公园,里面风景很不错,尤其是池塘里养的金鱼,是几代省城人童年记忆。

孙朝阳和许老头去的就是人民公园旁边一处僻静之地,这里全是青砖围墙,人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倒有点吓人,孙同志禁不住捏紧了拳头,暗中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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