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太湖三白就是太湖白鱼、白虾和银鱼。
八十年代这些玩意儿不值钱,老百姓也不太爱吃。主要是做水产需要大量的动植物油脂,浪费太多。人们还是倾向于高热量的食品,比如红肉。
但在场诸人平日生活优渥,专一取其鲜味,都说好吃。一时间,大家都吃得撑了。
陆文夫等人年纪大,午饭后要休息,就找了个船家睡午觉。孙朝阳年轻精力旺盛,看到停在岸边扁舟,顿时手痒。这玩意儿在内陆除了山还是山的四川可不常见,不划两桨实在可惜。考虑到自己船技喜人,就叫上了江南水乡女子何情与自己一道,做自己的护法。
孙朝阳老夫寿长七十,却从来没有鼓捣过这种玩意儿。但美人在侧,上得船去,还是有心炫耀,笑道,何同志,今日我要叫你看看什么叫全靠浪。
当下就用尽全部力气,奋力挥动木桨。
只是划船这种事情很讲技巧,无论孙朝阳如何用力,小船就是在水边转圈圈,急的他哇哇叫:“搞什么呀,怎么可以这样,何情你笑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何情已经被他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逗得捂住嘴,肩头耸个不停。
笑了半天,才提起桨。
这下,小船终于如箭一般射出来。
说来也怪,往日的太湖波光粼粼,风浪也大,水浑浊得厉害,主要是水太浅,一不小心就把底下的泥沙翻上来。但今日风平浪静,无边无际的湖泊倒映着蓝天白云。
独木舟犁开湖面,无声无消息地朝前行驶去,仿佛滑行在镜子上,如同“无风水面琉璃滑”那句古诗。
孙朝阳索性依坐在船帮边上,赞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何情:“现在可不是晚上,你这诗不贴切。”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桂木做的棹啊兰木做的桨,划破月光下澄明的水波啊,在月光浮动的江面逆流而上。眺望心中的美人啊……
何情心中一颤,脸忽然有点发烫。低声道:“你自己坐旁边看风景,让我一个女子划船,合适吗?”
孙朝阳也就是随口念一句诗,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也管不得合适不合适,笑着说:“我腿被你打伤了,至今不良于行,又不会划船,你能者多劳。”
何情:“既然你不会水,干嘛还出来玩?”
孙朝阳:“何情,你别看我这两日到处跑到处玩,开开心心的样子,其实我这是在逃避,我写不出剧本,心中苦闷。”这话牵动愁绪,他禁不住看着水面楞楞出神,喃喃道:“故事都装在我心中,但怎么写都不对味儿。味儿你知道吗,就是文章的气韵,文字的基调,是悲伤的,是惆怅的还是欢乐的,第一句话第一个字就要定好调子,可我写起人物的对话来,总是写不出那个意思,奈何。”
“你苦恼,我何尝不是如此,上了一次戏,不同样怎么演都不对味。”何情心中也是烦闷,停下桨,任由着船儿在湖面上飘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人选进这个剧组的,大约是以前有人看过我的越剧,觉得我适合这个角色。人的一生中其实就那么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比如我当年考上了越剧团,比如这次拍戏。是的,我知道这个机会很难得。看传统戏剧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人,更多的是喜欢看书,看电影,看电视。我渴望成功,倒不是因为名利,对这两样东西,我看得比较淡。只是,我想走得更远,看更大的世界,看和以前不同的风景,认识不认识的人。孙朝阳,我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老成了,不像十九岁的?”
她看着前面,那边是一团团白云,一会儿躲在东山后面,一会儿又从岛屿上探出一角,仿佛未来无法把握的命运。
孙朝阳:“不会。”
何情:“那天你在河边感叹说人生艰难,理想常常难以实现。其实大可不必,不就是暂时写不出剧本而已,怎么好象天都塌下来了?你说小河终有一天汇入大海,人生之志却难以实现。但我认为,涓滴之水汇成江河,已属不易,奔流向前,进入大海之时,也是大大的成功。我相信,你能写出来的。”
孙朝阳点点头:“多谢开解,何情你也要努力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到了黄昏,他心情也好了许多,禁不住唱道:“ 晚风渐渐把我们吹散,身边少了你真不习惯……呃,唱错了,再来一遍,枯萎的野草怎配得上栀子花,在冬夜的我,留不住你的初夏……”
“爱情歌曲,好听,以前没听过,谁得歌。”何情眼睛一亮,从包里掏出纸笔,飞快地写起了一串数字。
“我乱哼的。”孙朝阳探头看去,何情写的是简谱,就好奇问:“你懂乐理?”
何情:“在越剧学院读书的时候也要学西洋乐的,要懂得识谱。”
孙朝阳大喜:“我心中有好多歌儿,就是写不出来。要不这样,我唱,你记,咱们合作一把。”
何情极喜欢孙朝阳刚才唱的这首歌,自然愿意,便微微颔首:“好,枯萎的野草下面是哪句?”
“枯萎的野草怎配得上栀子花,唱错了,再来一遍。”孙朝阳扯开了嗓子吼:“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
何情先是一惊,然后摇头停下笔。
孙朝阳:“快记啊,小抄写员,记住你的工作。诶诶诶诶诶,南阿弥陀佛,南阿弥陀佛……”
何情鼓了鼓腮帮子,无奈地吐了一口气,飞快地抄录。
没错,这就是《济公》的主题曲。在这个时间线里,因为有孙朝阳的出现,电视连续剧提前了两年拍摄,导演也变成陈凯哥。到上映的时候,鬼知道陈导演会弄个什么主题歌。孙朝阳可不想让这首经典歌曲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消失,他也无法想象将来满大街的洒水车会用什么音乐,难道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或者“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伊人,在水一方?”
时间已经不早,划完船后,一行人乘了公共汽车回市区,继续去吃。这次去的是石路,离孙朝阳他们住的地方倒是近。陆文夫说这里有家上海菜老店,开了二十多年了,厨师很棒。虽然不是苏帮菜,但咱们也应该海纳百川,兼容并包。
上海菜大多甜口,孙朝阳吃不习惯,见那只白斩鸡还行,用筷子夹了一快,却发现肉里带着血丝,摇摇头。四川人吃鸡都吃得老气,要十成熟。不方便放回盘子里,就夹给何情。
不过,有个萝卜做得很好。用高汤烧好,勾了很厚的芡,看起来是巧克力色,也不知道是啥,他也不好意思问。味道是咸口,只能靠着这道菜下饭了。
浙江人口味接近上海,何情吃得非常满意。
接下来两日,一行人又逛了拙政园,去看了唐伯虎的墓,还去周庄参观了沈万三老宅。吃饭自然是很重要的。孙朝阳钱多,每次都是他请客,几天下来,竟吃出去一百来块钱,粮票不等,这在八十年代已经是骇人听闻,堪称腐朽堕落之典范。
孙朝阳言谈有趣,为人大方,怎么不叫人喜欢呢!很快,苏州作家群就和他勾肩搭背,兄弟相称。
活动很快到了最后一天晚上,分别时候,不能没有美酒。各人都掏出自己的珍藏,其中还是以花雕为主,竟喝得醉了。
以前的人肚子里没有油水,食量都大。就拿何情来说,即便是个小姑娘,在食堂的时候,一顿能也吃半斤米饭,早餐二两一个的馒头对付四五个轻松愉快。但跟着孙朝阳在外面采风几日,顿顿大鱼大肉下来,食欲却减退了,到最后一顿的时候,只随意夹了两筷子刀鱼了事。
最可怕的是,她也长痘痘了,太阳穴处花生大小一个包,用手指一摁,疼得泪花都沁出来。
相反,孙朝阳脸上豆豆却消失不见。青春痘长哪里不用担心?答案是:长别人身上。
逍遥几日,孙作家心中的烦闷已去,忽然想起北京那边已经到截稿日子。忙用手拍了一下已经有点混沌的脑壳,对着何情那边就大喊:“小何,工作了,工作了,继续肝一万字。”
已经进入夏季,天气热火朝天。天上一弯新月,月光照在荷花池里。剧组的人又在水边唱歌:“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胡琴琴弦拉得冒烟,唱歌的老头歌声欢快。
众人都在喝彩:“好听,好听,孙作家这曲这词儿写得真好。”
陈凯哥接到孙朝阳递过来的谱子之后很意外,这哥们儿还是个音乐家?
剧组不少演员都是从戏剧那边转职过来的,看谱配乐是基本功,让他们试了一下,效果意外的好,和电视剧主题也契合。
陈凯哥当即就拍板,用来,等拍完戏回北京,找个歌唱家录好做主题歌。
如今,这首歌率先在剧组流行起来。
何情好半天才过来,面上除了喝酒后的红晕还带着一丝担忧:“孙朝阳,今天能不能不抄了?”
孙朝阳:“怎么了?”
何情:“我明天要上戏,想再揣摩一下人物。”上次拍戏的时候她被陈凯哥凶了一顿,停戏到现在,受到很大打击。
在孙朝阳出门参加苏州作协活动的这几天,《济公》以飞快的速度拍摄,很快,济公救自杀的董士宏,带着董士宏去酒楼吃饭两个大情节拍完。终于到了最后的父女相认的部分,不能再拖了。不管何情准备好了还是没准备好,都得上装试镜。
如果还不行,就只能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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