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殿张起了二十几盏大红宫灯,两边的侍卫全都被撤了下去,只留下方夜萧然侧立在慕容黎旁。

北风是位伶人,红白相间广袖长袂,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玉面施粉有灵,妖娆妩媚自带英气,俨然,这位戏子是个高手。

他的身后是五十位江湖侠士装束的青年,跟随他一步步走进青阳殿,肃穆的神情并无敬畏,大殿周遭空气有些凝固。

慕容黎从正中大椅上起身,缓缓而下,宫灯的光芒仿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又从他清冷的容颜中腾出,照耀在北风身上。

慕容黎行至大殿正中,驻足,看着北风一行人,微微施礼道:“远道来觐,辛苦诸位。”

北风目光一直保持在慕容黎身上,见慕容黎驻足殿中,遂款款迈步,在慕容黎面前定身,稍微低额,柔声道:“在下黎泽阁北方护法北风,奉阁主巽泽之命携阁中擅长奇门之术的弟子前来,助慕容国主破除又原山脉下的机关阵法。”

那五十位青年面无表情,静立不动。

作为臣民,面见王上,既不施礼又无敬畏之心,眼中写着的只是奉命行事,似乎朝廷政权在他们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他们并不遵从王令,虽说不上藐视王权,但也太过无礼放肆。

果然是出身草莽江湖,毫无礼数,方夜萧然站在慕容黎身后,皱起眉头,颇为不满。

这样的一群人一看就很难管束,若是不听从号令各行其是,本是先锋部队,打草惊蛇或是自乱阵法,岂不是最能坏事。

“有劳诸位,诸位远道而来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就不作推辞。”慕容黎淡淡一笑,并不在意他们欠缺礼数,面目冷淡。

玉衡来得人,定然是巽泽派来的,既然是以江湖大派的身份前来,自然就得按江湖规矩办事。

而巽泽向来我行我素,自在逍遥,不束己缚人。天皇贵胄,王侯将相在他眼中也是蝼蚁尘埃,手下之人这般性情并不稀奇,如此看来,整个玉衡就是一个江湖大派,所奉为尊并非一国之主,而是一阁阁主。

瑶光国主这个身份尚且威慑不了玉衡诸位,天权国主那个身份,也同样一文不值。

江湖事江湖了,道上情道上清。

这群人一副狂妄无视慕容黎的样子,萧然有些担忧,看向慕容黎:“王上,这些人看起来并不像会听从王令的人,能否可靠?”

慕容黎淡淡道:“无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是大礼,理应不负郡主用心。”

他转向北风等人,道,“本王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行事作风向来与朝堂相悖,本王不会以王令约束诸位,诸位行事一切听从北风护法或者阁主命令即可,不必有所顾虑。”

“慕容国主果然也是性情之人。”北风眼中露出些许敬畏,“但阁主所送之礼并非这五十位黎泽阁弟子。”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躬身,双手将锦盒举过头顶,递向慕容黎:“阁主有言,愿为心中人,尽余生慷慨,将会用三份大礼为娉,与君携手共赴山河。此锦盒之物,为第一重大礼,请慕容国主亲启。”

方夜萧然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上九五之尊,天之骄子,玉衡属郡身份悬天地之殊远,如何相配?一郡下属胆敢肆意逆天而为,竟欲染指主君,结为秦晋,这大张旗鼓令属下传话,委实要昭告天下的样子。

此人真是毫不避讳,明目张胆……江湖儿郎,不拘小节吗?

这……像什么话?

方夜:“玉衡始终是瑶光下面小小一郡,郡主此举越矩不妥,王上乃郡主主君,岂不是闹天下笑话。”

“慕容国主身份尊贵,郡主之名确实难登大雅之堂,送礼为娉,自然是以阁主的身份。”北风呈递锦盒,一派大家风范,道,“天宗黎泽阁阁主巽泽心悦君兮,厚礼相赠,愿与君相携,共度余生,杀伐征战天下,笑看世间繁华。”

天宗黎泽阁?仙宗派别还是道教邪派?

无论黎泽阁有多大势力,总归是江湖帮派,如何上得朝堂。

江湖朝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就此打破相安无事的平衡,是灾祸还是福禄。

传世佳缘还是孽缘情深?

方萧两人面面相觑看着慕容黎。

慕容黎接过锦盒,微怔:“这是?”

北风衣袖垂下,挺直站立,道:“须国主亲启,在下为送礼而来,并不知所为何物。”

慕容黎揭开锦盒,盒内放着一枚半月令,令牌通体黯红,正面刻着一个“泽”字,映在大红灯笼的烛光下熠熠生辉。

慕容黎取出,拿在手里,泽字背面雕琢半朵羽琼花,栩栩如生,散出微淡的红色晕光,此令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触手生温,一看就价值不菲。

巽泽送此令有何意义?定情之物,断不是他的作风,他向来不会如此肤浅无聊,送无用的玩意。

他送他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经深思熟虑于他有大用之物。

如竹箫吟畔,管中利刃,机巧隐针,伤人于无形。

如仙鹤发簪,异界灵器,虫蛊之居,让人防不胜防。

如赤金画舫,玄通机枢阵法,倾世之作,十丈之内皆可化为死地。

那么,这枚刻着他泽字的半月令也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挂件。

果然,北风等人在看到这枚半月令后,先是吃了一惊,后肃然起敬,裙袍一甩,情不自禁的屈膝半跪了下去,抱拳施礼,齐声道:“黎泽阁弟子参见阁主。”

此语声高,有着苍茫浑浑之力,偌大的青阳殿也微微震动起来。

他们眼中再也没有轻视与不屑,而是化成敬畏仰望,虔诚跪拜,拜的就是他们信奉的尊主。

此言一出,不止方夜萧然,连慕容黎都不禁一怔。

瑶光国主这个身份尚且不能让他们折服,却对一枚令牌敬如天神,此令究竟有何玄机?

慕容黎手指摩挲半月令,此泽有泽被苍生,斩荆断棘之势,他颔首,振声道:“诸位请起,北风,此为何物?”

众人起身,伏首垂目,恭谨垂立,再不敢抬头直视慕容黎,北风弯腰俯身,恭声道:“回阁主的话,这枚半月令乃阁主令牌,持阁主令即可号令黎泽阁上下,统御天宗五千弟子。”

相当于领兵出征的兵符。

慕容黎将半月令放回锦盒,递向北风:“此礼太重,本王不能收,黎泽阁是巽泽创办的心血,他才是你们的阁主,本王岂可夺他山之石。”

北风并未接锦盒,道:“黎阁主有所不知,黎泽阁成立之时,就规定可有两位阁主并立的阁规,阁中弟子入阁熟记的阁规便是这条。”

慕容黎:“两位阁主?”

北风道:“此半月令,并非一枚,而是一黎一泽两枚,持令者即为阁主,巽阁主手中所持为刻有“黎”字的半月令。既然巽阁主亲选国主,令我等护令而来,国主接阁主令,便为黎泽阁另一位阁主,我等黎泽阁上下同样听从黎阁主之令,愿为黎阁主效犬马之劳。”

他后退一步,躬身举手,行了一个隆重的礼,其余诸人同样躬身行礼:“属下听从阁主号令,万死不辞。”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王,作为天地的主人,向茫茫天地发出了这一声宣言。

天下,就是站在中垣,放眼望去,所能看到的地方,看到的人文历史,就是王的领域,王的王臣。

天宗,就是站在中垣,放眼望去,所不能看到的隐秘的角落,是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江湖势力,这些武林人士,隐于市井,藏于庙堂,或是街边乞儿,或是朝廷栋梁,或是贩夫走卒,或是富家公子,它无处不在,又处处不在,静则风平浪静,动亦可颠覆山河。

天宗,是无与伦比的武功,是英雄豪杰的试炼场,是追求天下第一,豪气干云的存在,也是向往自由,退隐,修仙的境界,是只听命于强者的天下,他们眼中,没有王侯将相,只有修为高低,天下第一就为尊,就可号令整个江湖。

黎泽阁,是天宗第一大派,握住了整个天宗一半以上势力。

武林人士大多都喜快意恩仇,无拘无束,厌封建礼数,世俗教条。黎泽阁,恰恰就是这样一个无任何阁规的散漫门派,成为江湖人人向往的修习福地。

它唯一的阁规,忠于黎泽阁,听阁主号令,入门手册更是简单,认清两枚阁主令牌就可,行为处事,闲散,礼教俗规,无。

黎泽阁声势日渐浩大,弟子也越来越多,原因有两点,一是阁主修仙,不问世事,入阁之后依然可恣意洒脱,无桎梏规则束缚。二是可以借黎泽阁背景在江湖上扬威立信,阁主修为天下第一,后台硬。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为了巅峰权利,中垣的这些利益者,野心家,将这个世界搅得血雨腥风的时候,黎泽阁依然盛世安宁,一派净世。

黎泽阁传世五年,可号召整个江湖,最重要一点当然还是以实力慑服天下。

黎泽阁,巽泽。

一个绝顶的人,一个绝顶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江湖,是武功盖世,是倾绝天下。

是天宗第一,天宗的天下之主。

巽泽闲散修仙,与世无争,不问阁中大小事务,并不在乎阁主身份,如今江湖现世,启动这个天外之名,只是要为慕容黎走入万丈红尘,染尘缘情爱。因为只有这个身份,才能配得上瑶光国主的雍容华贵,倾世之尊。

黎泽阁一阁之主,握的是天宗天下,是武功文化,英雄豪杰的天下。

他要以这个身份博一人之心,堵悠悠众口,传万世佳话。

阁主令牌,是玉衡真正的实力,也代表所能看到的天下与所不能看到的天宗,皆握在了慕容黎手里,此时握住的,才是中垣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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