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透过林木,却一丝阳光都照不下来,西风站在乱坟堆中,在给自己的手涂抹着伤药。
东风站在西风的身边,为西风撑起油纸伞,水墨丹青的伞面遮住西风诡异的神情。
眼前是一片炼狱般的惨状。
莫澜带来挖坟的侍卫已有九位变成了九具尸体,身上刺满了荆棘,丢在九口棺材中,尸体都被荆棘狠狠抽打过,已经看不见一寸完好的肌肤。血液从棺材底的缝隙流出,染得土地一片猩红,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乱坟岗中。
西风缓缓开口,声音如幽灵吐出的魔咒:“话本上的这个恐怖传说,起坟者都会被白绫吃掉,吃得只剩下一滩血迹。等他们的血从身上流完了,染红这堆土壤,再把他们入土……为安,用染红的土来埋葬,这样再有人光顾坟地时,看到一地的暗红,就会骇然止步,不至于失手挖了他们的坟。”
这是多么高尚的救赎,入土为安后,不被生者扰灵,用他们的血为他们的棺椁筑巢。
站在棺材两旁的百姓拱手相应:“是,护法。”
“至于你。”西风的目光落往跪在坟坑旁边幸存的那名侍卫身上,“还有一种死法,被幽灵吸光精血,变成一具干尸,如此交给莫澜,似乎这个恐怖传说才更具有说服力。”
他抬起没有被灼伤的右手,隐在丹青伞面的阴影下,清脆的打了个响指。
侍卫泣不成声,早已骇得面容巨变,只一个劲的磕头求饶:“郡主饶……”
“命”字还未喊出口,一团飞动的黑云瞬间包裹了他,嗡嗡震响声中他在地上剧烈滚动着,吸血蚊蛊数以万计,使劲吸食他全身血液,片刻之后,他的滚动变为痉挛,然后抽搐,最后猛然蠕动一下,就化为了永久的安静。
响指声再次打响,蚊蛊听到指令,从尸体上飞起,烟云般四散,顷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尸体已被抽干了每一滴血,只剩下一张惨不忍睹的皮,双目深深凹陷,干涸的眸子,永不瞑目。
“将他丢去官道。”西风道。
立刻有一位百姓站出来,踢起尸体扛到肩上,向西风微微施礼后展开轻功一会儿就从林中消失了。
西风目光慢慢移向密密麻麻堆叠的坟茔,勾勒着一抹悲悯:“玉衡,不是往生之地。”
乱坟岗埋葬的,是所有企图侵入玉衡,有不轨之心的他郡细作,统统不是玉衡的人。
起坑,盖棺,下葬,阴风阵阵,纸钱飞散。
新堆出的九座坟茔上,每一粒泥土都被染成暗红,散发着浓浓的杀戮快意。
油纸伞重新回到西风手中,他观摩着被灼伤的左手腕节,突然发出一阵轻笑。
笑得像个孩子的恶作剧。
“你还笑得出来,才好了又伤,何必如此折腾自己,把手给我。”东风从腰间抽出浸过灵药的布条,拉过西风左手,小心翼翼包扎。
待东风打好最后一个结,西风才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捏在手中,轻笑:“最后一次,不会再伤了。”
东风看着药丸,面露喜色:“见光死的解药?”
“话本故事,到此谢幕。”西风吞下解药,合上油纸伞,走出乱坟堆。
他走出密林的时候,阳光从枝繁叶茂的参木中透下,照出他精致完美的容颜。
白衣书生,并世无双,一手执笔,一手握卷,书写每一篇千古流传的传奇故事。
玉白流丝带在一倾流泻的漆黑发丝中,恣意飞扬,宛如题诗的最后一笔,点漾画堂春生的风流。
……
莫澜被两位百姓搀扶着,约摸走了两刻钟,终于有了自己行走的力气,才放开百姓,好奇问道:“方才听你们说玉衡有什么恐怖传说,吓人不?”
百姓笑道:“不吓人,只要不触犯白常的禁忌,白常是不会害寻常百姓的,白常保护的是亡灵坟墓。”
莫澜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这个白常是什么人,有什么禁忌?”
“白常呀,白常可不是人。”那位百姓眼神痴迷,幽幽道,“至于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大概是乱坟岗中的山精灵魅,常以一条白绫状出现,大伙便这样叫了。它的禁忌就是那些坟茔,不经它允许,只要动了坟茔的人,都会被它吃掉或是吸干精血。可能它对坟茔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从我记事起,祖辈们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对亡魂不敬,千万千万不要起坟,入土为安便要永远长埋,否则百常会来吸血。”
另一位百姓插嘴道:“这算不上恐怖传说,算起来,白常就是守墓灵者,有它在,那些猖獗的盗墓贼都不敢在玉衡犯事,它可从未伤害过我们这些良民,还为玉衡看守乱坟岗,要我说,它应该是地仙。”
“可那些扒坟者无人生还,被吸干精血成为干尸,还不够成为恐怖传说吗?”
“那还不是他们坏事做尽,死有余辜。盗坟难道不是丧尽天良,道德沦丧。白常替天行道,惩奸除恶,才会道行越来越高,若它是恶灵,上苍早就将它收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它是真的没害过一个良民。”
“……”
“咦?郡侯大人哪去了……”两人言笑晏晏,生动形象的谈论他们玉衡的恐怖传说,秋风幽咽,才发现莫澜早已没跟上他们脚步,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两人齐齐回头。
只见莫澜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一会红,口吐白沫,瘫倒在地,指着路边,口中念念有词:“无人生还……无人生还……他是不是被吸干精血……”
两人一拍大腿,当即断定:“郡侯大人中邪了,快掐人中。”
“你不是说白常不会伤害无辜吗?”
“它不伤良民,这……郡侯大人这情况,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白常干的。”
两人一起把莫澜扶起来,往莫澜人中用力掐了几下,莫澜吃痛,瞬间清醒,猛地一把抓住掐他人中的那只手,躲到百姓后面,死死盯着侧面方向,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吸干精血,是不是就像那样?”
路边巨木下,躺着一具尸体,确切来说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具灰白的尸骸,仿佛是被封印于古墓中的僵尸,爬起来吸干了他的每一滴血,挣扎许久,直到血液被抽干才痛苦的死去。
面目干枯扭曲,莫澜还是从他穿的便装上认出就是他带来挖坟的侍卫之一。
此时此刻,莫澜只想立刻晕厥。
两位百姓先是一怔,接着似乎看清楚了,同时哆嗦,倒抽一口冷气:“是的,就是这般死状……盗墓贼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无论跑到哪里,都逃不脱的。”
这就是挖坟惊扰守墓亡灵,招来的报复。他们的恐怖传说并非空穴来风,阴间的恶灵,根本不是他能对付得了,莫澜已快三魂升天,七魄出窍,他紧紧抓住百姓手臂,抖声道:“可有破解的办法?”
百姓一脸茫然:“什么?”
莫澜急得大叫:“可有人生还?盗墓贼可有生还者?”
“这……”百姓的手被莫澜抓得生痛,皱眉想了半天,才诺诺道,“似乎好像有那么一位,但他不是盗墓贼,是位大善人,因什么原因起的坟我就不清楚了,听说白常当时都追到他家门口去了,却见他褴褛至极,原是他将所有细软口粮拿出赈灾救民,才沦落至此,也是位心善的可怜人。大约白常也是种有仁心的灵,放过了他。”
“救人一命比烧香求神管用多了。”
“快,扶本侯回府。”莫澜颤抖着双手,惨白无血色,全身跟着抽搐,一步一步艰难爬回了府里。
如果白绫有灵,他努力赈灾济民,日行一善,是不是就不追究他的冒犯之罪,放他一条生路。
他下定决心,必须要用足够多的钱粮救济灾民来化解这场厄运。
(从这以后,每每夜深,莫澜都会梦见白绫托梦,从一开始的勒魂吸髓慢慢友好,直到两个月后才对他跪敬三拜,而后散去。
西风递给他擦汗的白娟自回府后就丢了,他想,大约是行色匆忙,不小心掉路上或郊野,派人去寻,也未能找到,此事便不了了之。
执明将赈灾事宜全权交由莫澜负责,给了便宜行事之权,莫澜不知一日需几斗米,多少金,数目全听西风安排,西风每日上报多少,便安排多少下去。
几个月后莫澜回到天权,收到所有大臣弹劾的奏疏,才惊闻天权钱粮在此次赈灾中损失将近六成数目,相当于天权所有郡城一年的口粮。(中间细节就不复述,参照白绫索命托梦赈灾解厄运的说法。)
莫澜尽力想挽回损失,还未出王城便收到一条白绫及“概不退还”四个大字,惊恐万状,已无力回天,自知罪孽深重,自请放逐,嘉诚郡所有钱粮上缴充公,自此一生再没有回天权王城。
天权被玉衡釜底抽薪,钱粮尽失,导致国库空虚,三至五年再也无法抄起兵戈,发动战争,只得龟缩昱照山内,行修养生息之策。
玉衡得到天权六成钱粮,暗中招兵买马,训练了一支武功一流,装备一流,奇门之术一流,排兵布阵一流的超级军队,只听慕容黎一人的调令。三年练成,至此,瑶光再不惧外来强敌。)
【此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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