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掉入墓室底,众人惊觉不妙,手中长剑剑芒腾飞,划成几道光,便与那群手持法器的族人打成一团战云。
困入墓穴,他们必须立刻解决对手,找到机关,否则后患无穷。
一人道:“天权国主,站远一些,这些人身份不简单。”
保护雇主是杀手的本职,即便他们属于黎泽阁的人,收了执明的钱,就有义务护到底。
执明与慕容黎分离,大脑完全空白的坠进墓室,慌神的片刻,周围已一片刀光剑影,凌乱与血腥惊飞。他也顾不得险些摔断的腿,迅猛爬了起来,审视所处之地。
脚下是烧焦的土地,裂隙纵横交错,中央拱着一座巨大的高台,高台由七丈高的白玉巨石砌成,斧凿成一条阶梯,仿佛伸向茫茫的天际,穿透了辉煌与荣耀的诞生,看到了破败与颓废的灭亡。
泠……一声古怪而悠扬的清音响起。
执明的神识仿佛突然被扼住,不能控制的一阵颤抖,心中有些烦闷。
他浑浑噩噩的迈出第一步,踏上石阶。
短兵相接,婴矦族人手中法器与刀剑相撞,似乎是遵照某种异曲在有频率的拨动,透出森寒的光芒,那光芒幽幽梦灵,让人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奇怪的是,虽有幽光,却是无音之器,黎泽阁众人皆未听到铃声,法器即便与刀剑相撞都发不出金鸣碰撞音,沉寂得宛如死亡之器。
但执明却听到泠泠清音。
没有人知道,这种无音法器传出的声音是与慑心术共振的。
在场诸位,只有中了曼陀罗花毒的执明能听到。
执明踏上阶梯的同时,漫天清音也随之袅袅奏响。
执明像是感受到什么,一直走到高台顶端,两只眸子越过虚空,死死盯着台上光影。
那是纯钩剑发出的光影。
纯钩插入的地方,是一只小小的血鼎,这样的血鼎,不止一只,共有七只对应北斗七星阵,纯钩就插在斗身魁眼天枢位上。
隔着六只血鼎,天枢血鼎上的纯钩,竟看得那么清楚。
清音缭绕,在无尽杀戮中幻化出美妙的音符,嵌入的是执明的灵魂。
他的眸子中,出现一缕淡淡的黑线。
这缕黑气已浸透了他的生命,正在蚕食着他的神志,让他慢慢变成一个空壳,一个傀儡。
一个在摄心术中只能看到心魔的面具下的影子。
执明看着那七只血鼎,眸子中充满了痛苦,迷惑,深浓的血色,似乎是巨大的诅咒。
不得好死,同归于尽。
佐奕说过的这八个字闪现在脑海,脑海中光影错乱,意识矍然游离,他就置身于心魔构造出的虚境中。
八剑之光,一片一片的,飞舞而起,将整个高台填满,渐渐幻化为一柄神兵,直立血鼎上方。
执明忍不住走过去,握住了剑柄。
他能看到,自己挥舞着八剑合一的上古神兵,用剑灵拖出十丈烽火,切割着这个中垣,披荆斩棘,他一腔怨念燃烧的战火,锐不可当,从天权打到遖宿,从大地打到苍穹。
神剑威力,天地为之震惊。
最后,他赢了。
印证了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说,得八剑者得天下。
众生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威猛霸气的将神兵立在世界的最高峰。
整个世界忽然幻化,仿佛一瞬间转变了千年万年,却在这一瞬结束后,他赫然发现,剑灵就像影子一样斜穿他胸骨,傲然而立,上顶天,下立地,将他钉在这个欲望之境中,而他的心已被剜出,飘浮三界。
肮脏,凌乱,血腥。
整个世界白骨支天,怨气哀鸣,化为无尽的黑暗。
也应验了诅咒,不得好死,同归于尽。
这个世间,要取八剑之力的人是慕容黎,是不是就会得到这样的传说,而应验这样的结局。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慕容黎的命运。
执明的心房深处悲伤痛楚之情猛然扩大,将他完全淹没,一想到神兵斩中慕容黎,心会被剜出,他只觉自己的心倏然抽紧,忍不住抱住头,只觉得头痛得像要裂开一般。
突然,一个幽幽的声音道:“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看到了获取神力得到天下的同时,需要付出的代价。”
“同样是天下,却是死寂,而非鲜活。”
执明一惊,心中的疼痛又无比剧烈起来,忍不住吼道:“谁?”
一团隐秘的影子,垂在纯钩的石鼎之下,它只是一团虚无的影子,执明却能明显感觉到影子注视着自己。
影子笑道:“我是你心中滋生的影子,我就是你,但又不是你。你能提前看到打开八剑付出的代价,只有一种可能,你是能破解天命死结破绽的那个唯一。”
影子的笑容是那么邪异,泠泠清音又响在脑侧。
执明的神志慢慢模糊起来。
破除诅咒,就能拯救慕容黎。
忍不住问:“什么破绽?”
“毁了这七只血鼎,血鼎不存于世,七剑才不能归位,紫微北斗星宿降不下神力,剑魂就无法凝聚神力使其归一。八剑没有剑灵,又怎能切开胸膛剜心?”影子弯曲身子爬行着,如跗骨之虫般绕着纯钩,轻轻握住剑柄。
它定定的看着执明,瞳中缓缓旋转着重叠之彩,盛情邀约着。
“拔出它,就能让血鼎消融。”
影子微笑着,重瞳的光辉映照在红光之上,执明能清晰的看到,这个影子,就是自己,是那么真实。
他们是一体的。
他们的目光重叠在一起,痛苦与笑容一模一样。
渐渐的,执明靠近,与影子完全重合。
影子的手就是他的手,亲自握住了剑柄。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拔出这柄插在圣殿元枢上的纯钩剑。
拔剑。
……
慕容黎才闪进墓室,迎面就撞来一团银光,灼影微挑,将那人手中法器硬生生削断。法器断开的同时,磕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一名弟子迅速闪到慕容黎身旁,直接将那位族人刺死,疑惑皱眉:“阁主,原来这个东西会响,属下与他们大战了三百回合,都未曾听到响声,为何损坏了却又发出声音?”
一丝奇异的灵光瞬间闪至慕容黎脑海,恍惚中又怎么都捕捉不到:“你说它自始至终未有声响?”
弟子点头:“对,与刀剑碰撞也无铿锵之音,而且属下发现,他们只注重防守,并不攻击,手中法器挥舞之际有些七星摄魂阵的影子。”
摄魂阵!曼陀罗花!
“太过投入,差点忘记了你,我最好的种子,是否已经开始萌芽。”
壬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怎么都没有想明白种子是何物,如今灵光一现,执明曾说身体不适,证明体内的曼陀罗花余毒未清,也就是摄魂阵可控制的种子。
族人手中法器在布摄心术。
慕容黎立刻道:“天权国主在何处?”
“属下曾让他站远一些,咦,哪里去了?”弟子环视一圈,徐徐抬头,才看到执明在七丈高的玉石台上,不免惊道,“怎么一晃眼就上去了?”
慕容黎猛然抬头,沉静如他,这一刻都燃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七丈高台上的执明,就像个木偶,仿佛失去了生命力,听从提线师的召唤,顺从而又僵硬伸出双手,不知是轻是重,握住插在他面前的那柄剑。
“法器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它发出的声音旁人听不到,听到的人会被摄心术控制。不要与他们周旋,立刻摧毁他们手中法器。”
慕容黎说话之际,身形已闪至阶梯,飞身冲了上去。
七只血鼎摆放在七星位上,隐约有股无形的红光将它们连在一起,执明如行尸走肉站在元枢阵眼上,握着纯钩。
他们所处之地是皇陵帝墓,慕容黎大脑飞速运转,瞬间想到帝墓的设计,有一个摧毁整个陵墓的机关枢纽,在看到七星血鼎之时,他已明白这个局,就是为了让执鼎天下的两王同时葬身于此。
届时,天下大乱,分崩离析。
慕容黎看出执明要做什么,脸色骤然一变,人未至,声音急传:“执明!住手。”
执明的身体轻轻一震,仿佛春冰破碎了层冰,他双眸抬起,眸中瞳仁是一条淡淡的黑线。
慕容黎如受雷击。
——那眼神,是如此陌生。
没有赤子,没有情感,没有威严,有的,只是无尽的空洞。
摄心之术已浸透了他的灵魂,成为提线下的木偶,只听从魔术师的召唤。
他手微微用力,缓缓拔剑。
慕容黎面色骤然苍白,急促朝他奔去。
“王上。”如向煦台时光里的恭谨轻唤。
“王上。”如淋淋微雨中的悲绝呼唤。
“王上,住手。”如灼影剑斩断情缘的诀别,声嘶力竭。
慕容黎全力喊道,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久违的称呼,能否唤回执明被攫控住的意识?
隔着六只血鼎的距离,却宛如隔着天殊地远,银河之系,无论如何用尽全力,一时都奔不到对方身边。
纯钩在一寸寸离开血鼎。
执明不知是否听到呼唤,怔怔的望着慕容黎,渐渐的,僵硬的脸上浮起一缕微笑——僵硬的微笑。
慕容黎面色剧变,催动全身内力,身形化成一道光,夺步冲了过去,掌中淡淡的光芒一合,正要阻止执明的进一步动作。
却已然来不及。
就在他手掌快触到执明的刹那,怆然一声响,纯钩剑芒腾空,已被执明擎在手中,朝天举起。
巨大的威力将慕容黎轰退丈余。
剑锋映出那明月一般的影子,带着永诀的惊恐。
时间顿住,仿佛只是一霎,也仿佛一个世纪。
沉闷的法器之音如缕不绝,台下弟子道:“阁主,已尽数摧毁。”
慕容黎急呼:“退出去……立刻……”
“阁主,发生什么事了吗?”
“退……”声音已在啼血。
执明恰在这一刻清醒,他的目光落在慕容黎身上,闪出前所未有的惊喜:“阿离……”
七星血鼎崩摧,整个大殿一阵晃动。
他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提着剑奔向慕容黎,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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