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厢房里,王鸿学听见自家娘亲把一向不管事的奶奶都叨叨出来了,有些无奈得暂停了读书,把手中那本书放下,然后稳步走到自家娘亲房间里。

“娘,这一大早的,你就安生些吧。二妹吃个鸡蛋怎么的?那是老村长家给的,又不花公中的银钱。你平常盯着紧就算了,二妹这次可是差点没了,你这个当大伯母的,咋就好意思念叨那些呢?还有,二叔的被褥脏了,难不成就这么脏着臭着不洗吗?柴火和水又不值钱,改明儿我和弟弟再弄些不就得了?”

崔小翠还以为自家儿子是来安慰自己的,没成想,却是被劈头盖脸得训了一段话,心里觉得委屈极了。

不过,听到他说要自己去捡柴挑水后,她又顾不上那点委屈了,立马劝道:“你说的是啥话呀?你可是童生,让人看到你去捡柴挑水,像什么话?有那会子功夫,还不如多读书呢。还有,你现在都不干那些细碎活了,怕是都忘了吧。这雪一下,山上的柴火都是湿的,哪来的干柴让人捡?河面也结了冰,全村就指着那一口井喝水,每次挑水都要排老长队呢,可冻人了……”

王鸿学觉得自己再不出言阻止,她娘说不定就要展开说说冬日生存指南了,连忙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哎呀,反正,你能别老整天为了那些芝麻大点的事吵吵吗?吵得我头疼,都读不下书了。”

读书二字,就是王鸿学最大的杀手锏,以往,只要他提出啥事影响到他念书,他娘亲必定排除万难为他解决问题。特别是在他考上童生后,他娘亲对他寄予厚望,对他几乎言听计从。

岂料这次,王鸿学的杀手锏突然不好使了。

崔小翠一脸这你就不懂的神情,语气也满是不赞同,“儿啊,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明年,你就得去辽州府参加院试了,穷家富路,出门在外,样样都是银子。咱家如今的光景你不是不知道,你二叔一家病的小只出不进,这几天小容那女娃又费了老多银子。原本老村长要付了这医药费,结果你奶死命不让。我问过你弟,好像给了宋大夫一两银子呢,这两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老底怕是都掏空了……”

“哪能呀?老宅那里不是养了六头猪吗?过几天卖了,又是一大笔进项。”王鸿学虽然一心读书,不太管家中庶务,但却也晓得,家里没有他娘说得那么艰难,至少,他家不会,他爹和娘可是偷偷攒着私房。有一回,他娘还带他去镇上打牙祭呢。

崔小翠一拍大腿,“哎哟”了一声,“儿啊,你怎么就不懂呢?老宅的猪是有六头,但架不住咱家外债多呀。咱家的规矩你忘了?勒紧裤腰带,有钱先还债。”

“我听爹说了,好像这债快还完了……”王鸿学的语气有些迟疑,外债的事一向是他爷爷和爹爹处理的,他这两年卯足了劲读书,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想什么呢,该有的还呢!就算把卖猪银子留下点,你这次可是去外地考,不像上次只到县上。娘估摸着,该置办的东西可不老少,哎呀,别提还好,一提这个,我这心里就突突的。这会儿,就算眼前搁一盆大肉肘子,我也不觉得香了。”

王鸿学被她娘亲的形容逗乐了,连忙含笑劝道:“娘,你就别太操心了。实在不行,我去找找镇上的书铺,看看人家要不要抄书的。”

“唉,你爹也算是拼老命苦熬苦拽了,这两年但凡挣了点,都填了那个无底洞。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崔小翠没有说不让王鸿学抄书,她晓得实在没法子了,她儿子还是得用读书的时间去换金钱,所以心里有些泄气。

王鸿学知道他娘亲说的无底洞是指二叔一家,但是他不好附和。二叔当初看病举了不老少外债,公中这两年陆陆续续还了不少。所以,家里就算有铺子的租金还有二十亩田地的收成,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这才惹得她娘时不时抱怨。不过,说到底,二叔也是为了自家人才被砸了脑袋的,是家里的英雄。所以,他虽然私底下也觉得自己这房人多少有点受二叔一房的拖累,但是从来不会在人前表露这点,免得授人以柄。

崔小翠见王鸿学没有反驳她的话,心里有了底气,像做贼一般左右张望了下,然后压着嗓子说道:“儿呀,你如今是童生了,是个正经大人了。娘有个想法,还未同你爹说过,趁着你爹出外的当口,我先跟你商量商量。”

王鸿学虽然不觉得他娘会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念头,但是她的那番作态,着实让他产生了几分好奇。

崔小翠见大儿子望过来,便斟酌着说道:“你说,咱家有没有可能,分家?”

这“大逆不道”的话让王鸿学的瞳孔一下子放大,“娘,你在胡扯什么,父母在,不分家,爷和奶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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