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军营里静得可怕,大家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要么靠着,要么蹲着,极少数有睡着了的。尿骚味与汗臭味混杂在一起,极其难闻,不受控制地钻入我的鼻腔。
“咳。”
我轻咳一声,即使十分小心,也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
他们的目光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般刺向我,我低下头,丝毫不敢对上他们的眼睛。
营帐外偶尔掠过几根火把的亮光,每亮一次,靠近外面的人就会看上一次,死死盯着,仿佛在害怕些什么。
吕国的军队打得很......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莫名其妙?总之我没见过。他们先是把我们的人骗进营地,留下些粮草,随后一把大火连营带人烧得干干净净。
听别的人说咱们伤亡惨重,而吕军似乎并没有什么损失,不过是丢了些粮草罢了。
我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人,他正垂着脑袋,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他的手臂上很黑,不是因为没有光亮,而是被烧的,他就是从被烧的营地里逃出来的少数人之一。
本来这人是要被当作逃兵给杀掉的,但吕军最近时打时退的战术给咱们的军队带来了压力,在他们的突袭下我们已经打了好几次败仗了,所以只要是还活着的人,上面都要派来继续充当人手。
这家伙也是命苦,全身几乎每一块好皮了,硬是用草药抹了几下就被送来了。
刚开始到这儿时他整天都是神神叨叨的,每过一会儿就要怪叫几声,终于有一天把大伙儿都给惹毛了,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在那之后他便不叫了,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着,看起来瑟瑟发抖。
他看向大伙儿的眼神有些奇怪,有担忧,有恐惧,甚至好似还有一丝丝悲哀。
“命真硬,这都没死。”
我心想着,倒有些同情他。
“滚开些!”
一个人踹了我一脚,其他人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并没有管。
我点着头连忙让开一个位置,不敢与其争论,因为我知道假如真这么做了,整个营的人估计都会蜂拥而上把我打死。
“运送个粮草都能被抢走,你怎么不去死!”
一人低声骂着,我听在耳中,苦涩地抿了抿嘴唇。不错,我是个辎重兵,在运送粮草时被吕军偷袭,什么东西都丢了个精光,除了我和其他几人的命。
与被烧的那人一样,我们也被派到了这儿来。
“天知道那群吕兵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而且还是冯山河亲自率领的队伍。冯山河!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知道谁是冯山河吗!他可是把咱们呼延氏从北边驱赶到西边,打败了‘天赐乌达’的狠人!”
我在心中暗骂,死死地握着拳头,但丝毫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闭上眼睛,当初首领的话语仿佛依旧在我耳边回荡。
“你们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是驰骋在大地的狼群,是最为强大的战士!你们将洗刷曾经乌国所遭受的耻辱,你们将骄傲地吹响乌国回归的号角!战士们,此为无上光荣之事,哪怕献出你们的生命,应当献出你们的生命!你们的灵魂将受到先祖的祝福,你们的壮举将被族人世代铭记!你们,是战无不胜的!”
这些话犹如战鼓般在我心头奏响,带给我无限的希望与无尽的勇气,可当我再次睁眼时依旧是一片漆黑,冰冷的现实如同一个巴掌使劲地抽在了我的脸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我开始怀疑起来,怀疑首领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真的可以获得无上的荣耀?还是单纯为了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冲在最前面去送死?
营帐里低沉的气氛使我难受,不自觉地抬起了脑袋想要看一看天空,入眼的却是黑暗。我忘了头顶是被盖着的,看不见天空。
兴许外面是有星星还有月亮的,风是凉的,比营帐里的气味肯定是要好闻得多。
借着昏暗且很快消逝的光亮,我无意间瞥见了其他士兵的眼睛,大多都是无神的,毫无生气地盯着地面,也有少许人在东瞅西看,但无论是哪一种人,他们的眼中都有同一种莫名的情绪,使我打了个寒颤,又低下头去。
我回忆着方才所见的众人的眼神,越想越觉着恐怖,他们就坐在那里,却仿佛即将暴起的鬼怪,要吞噬周围的一切。
“小子,今天先放过你。”
低沉的声音响起,除了我以外并没有打扰到其他人。我缓缓朝着那人看去,下意识用手拖地带动身子往后退了一些。
“你干什么!”
“我不是有意的,实在对不住。”
又是一群人将不善的目光投来,如果可以,我几乎想要跪下来道歉。所幸他们都实在不想搭理我,所以很快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我松了一口气,但心又立马提了起来,没了退路,我只能朝着先前说话的那人靠去。
“老子又不是什么怪物,这么怕老子?”
他笑着,
“而且你去问问,哪个新来的不挨几下?老子这儿还算好的了。”
我点点头,没有胆子反驳。
这人是营里的老兵,还算有点威望,在我来之后很受人排挤,他便是带头的那个,每日都要打我一顿,什么跑腿的活都要我去干,甚至在和吕兵作战的时候还把我当肉盾推到前面去,自己杀敌兵来攒军功。
我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都拜他所赐,心里自然是恨透了他,但现在也只能附和着。
“呜——!”
号角声忽然响了起来,所有人猛地站起身来,本来就狭小的营帐中立刻更显拥挤,但好在大伙儿都迅速出去了。
我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深吸了一口气,凉爽的微风使我的头脑都清醒了不少。一道怒吼声传来,是将军的声音,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其余人的脸都紧绷着,就像是一块拉伸到极致的牛皮。
我突然发觉这号角声并不是从营里传出的,而是从外面,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
“又来!”
打骂过我的老兵低声骂着,像这样的情形吕国的军队最近几天已经做过不知多少次了,但每次都不打过来,我们又不得不管,导致大伙儿好几天都没睡过一次完整的觉了。
我害怕被发现,转动脖子的幅度很小,发现周围的人都是一脸倦意。
使我在意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他们的眼睛。
他们的眼睛同之前和我待在一个营帐的士兵一样,都带着莫名的情绪,只是不知为何好像压抑了不少。
等到号角声消失,将军叫我们各自回去的时候我发觉他们被压抑的情绪似乎又释放了些,仿佛时刻都要迸发出来。
重新坐回营帐中,我想要离那个老兵远一些,他却像狗皮膏药一样靠近了过来。
我没了法子,只能不去理他。
夜更深了,所有人都抵不过困意,眼皮慢慢开始打架。
我却更加睡不着了,捂着脑袋颤抖着。
眼睛,眼睛。
我的脑中闪过不同形状的眼睛,闭上眼反而更加清晰,几乎要把我给逼疯。
“你们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是驰骋在大地的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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