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瞳垂下眼睛,真正清正廉明之人,府邸为何会如此豪奢?就算以范正廉如今的俸禄,想要养出这么一座宅子也并非易事。

除非范正廉的妻子嫁妆丰厚,可范正廉的妻子赵飞燕,家世与范正廉未升迁前差不离多少。

范正廉主持盛京昭狱刑司,若有人贿官,无非也就是在案子上做文章。

何况以太师府的权势,只消打一声招呼,都不必送上银钱,底下的人也会将事情办得妥帖。

正思索着,前面引路的婢子在花厅前停下脚步,道:“陆姑娘,到了。”

陆瞳抬眼。

夏日炎热,花厅里的竹帘半卷,雕花细木贵妃榻上,斜斜倚着个年轻的美妇人。

这美妇人穿一件玫瑰紫纱纹大袖衣,面如银月,唇似红莲,头顶松松插着一只红翡滴珠金步摇,随着她动作,颤巍巍地轻晃,数不清的百媚千娇,教人看了心中发软。

陆瞳心下了然,这就是范正廉的夫人赵氏了。

她同银筝上前,规规矩矩地和赵氏行礼:“民女陆瞳见过夫人。”

半晌无人应答。

赵氏也在打量陆瞳。

她已从下人嘴里听说,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是个女子,不过乍听闻此消息时,赵氏也不以为然。

女子行医者不多,除了宫中翰林医官院的医女外,民间医馆药铺中的医女,多是家中窘迫不得已出来谋生的。

否则好端端的,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出来抛头露面、低声下气地伺候旁人?

赵氏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位灰头土脸、畏畏缩缩的穷困妇人,谁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是以当陆瞳与银筝站在她身前时,赵氏才会大吃一惊。

左边的俏丽姑娘手里捧着医箱,是医馆帮忙的伙计,瞧着比她的贴身丫鬟翠儿还要伶俐几分。

至于右边的……

赵氏皱了皱眉。

这女子比她想得要年少许多,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生得甚是标致,体态轻盈,如雾乌发梳成双辫,乖巧垂在胸前。她身上的那件浅绿衫裙不知是做得宽大了些,还是因为这女子本身过于纤瘦,显得有些空荡,越发衬得人容颜纤丽,弱不胜绮罗。

她没有佩戴任何首饰钗环,只在发间点缀了些新鲜茉莉。茉莉芬芳,衬得少女越发明秀清雅。教人无端想起那首诗——

冰雪为容玉作胎,柔情合傍锁窗隈,

香从清梦回时觉,花向美人头上开。

是个美人。

“你就是仁心医馆的医女?”良久,赵氏开口。

“是,夫人。”

“起来吧。”

陆瞳与银筝这才站起身来。

赵氏盯着陆瞳,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惯来将容貌看得很重,可以允许女人比她聪明,却不乐意见到女人比她美丽。

这医女生得有几分颜色,眉眼间又有些淡淡的书卷气,显得文弱秀雅,站在花厅中,若不早知道她是个坐馆大夫,单看上去,说是书宦世家的小姐也有人信。

还有她那纤细的身材……

委实教人妒忌。

赵氏压下心中微妙的妒意,冷冷道:“听说你想见我。”

陆瞳伸手,银筝忙递上医箱,陆瞳打开医箱,从里头取出三只雪白瓷瓶来,递到赵氏的贴身婢子手中。

婢子将瓷瓶拿给赵氏看,那瓷瓶上以粉色纸笺画着几瓣榴花,是“纤纤”。

“夫人府上的人先前来买药茶,奈何先前那批已经售罄,民女近来又在改进方子,方子未验清效果前,不敢随意送至夫人跟前,以免伤着夫人玉体。”

“如今纤纤已改进方子,但耽误夫人时日,民女心中甚是惶恐,所以主动登门,替夫人分忧。”

赵氏眉心一蹙:“替我分忧?”

陆瞳抬起头:“夫人令人买下医馆‘纤纤’,可是为了纤瘦身形?”

“胡说!”赵氏想也不想地否认,“本夫人何须用此等来路不明的药茶?”

陆瞳沉默。

赵氏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对自己容貌极其自傲,对于身材一事又格外敏感,面前医女这番话,无疑是专往她痛处戳,赵氏怎会有好脸色给对方看。

不等她继续说话,眼前人又温声开口:“不瞒夫人,虽然‘纤纤’在盛京颇有盛名,用过的人都称赞,但事实上,我们仁心医馆中,最能纤瘦身形的,并非‘纤纤’。”

闻言,赵氏一愣,下意识追问道:“那是什么?”

“是这个。”

陆瞳说话间,已从医箱处取出长布。

长布之上,根根金针分明。

赵氏疑惑:“这是什么?”

“民女学过金针渡穴,夫人想要纤体,药茶只管一时,终归治表不治里。若辅之以金针,效用事半功倍不说,亦能养肤芳体、凝驻芳华。”

“凝驻芳华……”赵氏眼中闪过一丝意动。

世上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芳华永驻,何况是赵氏这样视容颜如命的。她每日为了拴住夫君的心患得患失,生怕一个不慎夫君被外面那些个小妖精勾了魂去。陆瞳这话,可谓是正中她心。

她看向陆瞳:“你说的可是真的?”

陆瞳颔首:“不敢欺瞒夫人。”

赵氏哼道:“量你也不敢。”

她盯着陆瞳的脸和衣裙,难掩心动,倘若这医女所说不假,若她也能如这女子一般纤弱单薄,穿起薄薄纱衣来,岂不是如仙子一般?自家老爷那被勾走的心神,或许不日就又能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了。

思及此,赵氏便嫣然一笑,对陆瞳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你为我施针。若真有成效,本夫人自会好好赏你,若你胆敢骗我……”

她脸上的笑容倏尔散去:“敢欺骗审刑院详断官夫人,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陆瞳恭声道:“民女不敢。”

见陆瞳这般乖顺模样,赵氏似乎也很满意,正想继续说话,外头忽然有丫鬟来报:“老爷回来了——”

赵氏满脸惊喜,顾不得花厅里的陆瞳,兀自起身朝外迎去,边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瞳与银筝站在花厅里,只听得外头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伴随着赵氏嘘寒问暖声,有人走进了花厅。

陆瞳抬眼看去。

是个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或许还更年轻,这男子纱帽圆领,金带皂靴,行动间着实威风。浓眉直眼,黄胡子,眼神又很有几分慑人。

这人本应是位很有威严的官大人,奈何个头不高,体态又臃肿,使得他看起来好似一只穿了官服的、大腹便便的黄鼠狼。同身边人站在一起,宛如美人与野兽。

比起赵氏,他看起来才更像是需要服下那味药茶的人。

男子一眼看到厅中的陆瞳,脚步一顿:“这是……”

陆瞳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

范正廉。

这就是将陆谦打入牢狱定罪的,那位百姓拥戴的青天大老爷,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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