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止之盟,管夷吾相助齐桓公,将齐国霸业推至巅峰。
即将成为春秋时期第二位霸主的晋文公,此时还只是一个落难公子,名字叫做重耳。
晋献公的三个儿子,申生此时已受骊姬陷害自杀。另有两个公子,乃是夷吾与重耳,早被打发出京城,远赴边塞,一个在蒲,一个在屈。
当初献公曾派大夫士蔿为监工,为夷吾、重耳两位公子在蒲、屈二地筑城,因士蔿敷衍塞责,城墙内皆充以木柴,并无砖石。这也是中国有史所载,第一件豆腐渣工程。
夷吾到达蒲城,见到如此一个大规模豆腐渣工程,自然不忿,遂写信给父亲献公,揭露此事。晋献公大怒,亲将士蔿召至殿上,厉声责之。士蒍似乎早有对策,于是稽首而奏。
士蒍:臣闻无丧而戚,忧必雠焉。无戎而城,雠必保焉。寇雠之保,又何慎焉!守官废命不敬,固雠之保不忠,失忠与敬,何以事君?《诗》云:‘怀德惟宁,宗子惟城。’君其修德而固宗子,何城如之?三年将寻师焉,焉用慎?
意思就是,这种临时边塞之城,早晚还是会落在戎狄手中,干嘛要修这么坚固,留给敌人用?你要真对儿子好,不让他们跑这么远,不就得了嘛?献公听罢,竟然无辞以对。
士蔿于是再拜而出,退而赋咏道:狐裘尨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
所言一国三公者,乃申生、夷吾、重耳三位公子。是云自己不知奉谁为主也。
晋文公二十二年,闻说申生自杀,夷吾与重耳皆都逃到封邑,深沟固垒以守。其后晋献公派遣寺人披攻打蒲城,果然只恨墙高城坚。重耳闻说父亲派军来伐,便对手下将士嘱道:君父之命,不可抗之。凡抗国君兵马者,便即是我重耳之敌。
于是越墙逃走,逃亡翟国。寺人披自后追至,举剑砍来,断其袖口。
冬末十二月,北国之地,大雪纷飞。
虞国大夫百里奚奔波于逃亡之途,比重耳愈加狼狈万状,穷困落迫。
镜头闪回。百里奚出自姜姓,宋国宛人,名奚,字井伯,又字子明。身为庶长子,故又称孟明。家境赤贫,穷困潦倒,年轻时替人养牛为生,直到三十多岁,才娶妻杜氏。
宋国宗法制度森严,平民绝无希望入仕为官。杜氏很有见识,深知自己丈夫乃是旷世奇才,于是鼓励百里奚离开故乡,出游列国求仕。当晚计议已定,次日杜氏清早即起,宰杀家中惟一下蛋母鸡,并劈门闩为柴,炖鸡煮饭,给丈夫饯行。
百里奚问道:将门闩为柴,则以何闩门?
杜氏苦笑道:家徒四壁,门且无用,留闩何为?
百里奚感动下泪。饭毕,杜氏乃将家中所有装入行囊,打发丈夫离家上路。百里奚自感身世低微,在宗周诸国难有出头机会,乃一路往东,历经宋、鲁,又至齐国。
因朝堂无人,又兼时运未通,故此都未得到录用。在齐国日久,百里奚陷入困境,一度沿街乞讨,四处浪荡漂泊。因见齐国不能为用,便欲还家,西行复至洛阳。放眼望去,只见洛阳大街上高车驷马奔驰,就连车夫亦都衣着光鲜,气势轩昂。
百里奚踽踽独行,离开洛阳,不由悲从中来。寻思无颜回见发妻,于是止于宋国郅地,来至鸣鹿村,入一茅庐求乞。
房主闻听门首有人声唤,开门出来,乃是一名中年壮汉,虽乡农打扮,却是骨格清奇,气质不俗。那壮汉将百里奚相了一相,并不以其衣衫褴褛加以小视,反热情款待。
两人叙礼入座,略谈数语,各自惊喜异常,互相钦佩对方才学,皆都以为遇到知己。
百里奚:宛人百里奚,字子明,至齐求仕不遇,无颜还家,落魄至此。斯文扫地,厚颜行乞贵府,实在惭愧无已。敢问尊主人贵姓尊氏,大名如何称呼?
农夫壮汉:小可乃商朝遗民,子姓,蹇氏,因平辈行三,故曰蹇叔。虽不似伯夷、叔齐耻食周粟,倒也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乐于农耕,留恋山水,故隐居于此。
百里奚:原来却是个林泉高士。更令小可愧煞,高山仰止。
蹇叔大喜,于是命家人整治村蔬,杀鸡置酒。席间纵论学问,二人情投意合,就此结为兄弟。蹇叔比百里奚年长一岁,是为兄长,百里奚便为小弟。蹇叔便留百里奚在家,扫榻安席,殷勤款留。百里奚总算安顿下来,结束流浪乞讨生活。
只因蹇叔家境也甚清贫,百里奚便即重操旧业,帮村里人养牛为生。
齐国内乱,齐襄公被弑,公孙无知自立为君,悬榜招贤。百里奚闻知,欲往应聘。
蹇叔却道:无知得位不正,迟早败亡,我弟休去。
百里奚从之,继续养牛。未过多久,蹇叔预言应验,公孙无知被杀,公子小白回国为君,公孙无知党徒多被清洗,死于非命。百里奚闻信,暗敬兄长先见之能。
其后齐桓公再次悬榜招贤,百里奚便不敢前往,由此错过仕齐。
又过数年,复闻周王子颓极喜养牛,宫中牛倌皆都得宠,信任无比。百里奚复又心动,欲以养牛之技自荐于王子颓,再与蹇叔商量。蹇叔思考片刻,再次劝止。
蹇叔:王子颓身为王室宗亲,却喜养牛低贱之业,难成大事,我弟还是休去!
百里奚:弟在乡间,实在难挨穷困。且仗养牛之技货卖王室,有何不可?兄休阻我。
蹇叔:既如此,贤弟先去,等我料理完家事,就去洛阳找你。
百里奚于是告别蹇叔,往洛阳去见王子颓,说以养牛之道。子颓闻言大喜,便用百里奚为家臣,助己养牛。没过多久,蹇叔果然来与百里奚会合,百里奚荐兄于王子颓,子颓不集结好歹,倒也大度,亦善待之。蹇叔观察数日,私自劝谓百里奚。
蹇叔:我看子颓志大才疏,性情浮华,身边皆奸佞小人,必不长久,弟宜早去。
百里奚:话虽如此,弟好不容易入仕,弃之岂不可惜?
蹇叔叹道:贤弟久困,饥不择食。我有故友宫之奇在虞国为大夫,可荐贤弟于彼为官。
百里奚喜道:如此妙极!弟若得官,便可偿还母妻温饱富贵。
于是便索荐书,离开洛阳,北至虞国,来见宫之奇。
宫之奇见有蹇叔荐书,又与百里奚交谈,惊叹大才,遂引见虞公,封为中大夫。其后蹇叔亦至,拜见虞公之后,回到馆舍,再次劝阻百里奚。
蹇叔:我看虞公刚愎自用,贪财短视,不似有为之君。贤弟乃烈烈大丈夫,岂可轻易失身于人?宜另寻明主事之。
百里奚:兄所谓明主,究系何人?
蹇叔:我闻晋公子重耳颇有贤名,日后必会发达,我兄弟可往投之。
百里奚:兄言差矣!重耳只是晋国公子,且受骊姬排黜,早晚必遭陷害,虽贤何用?
蹇叔:贤弟不可如此短视。岂不闻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百里奚:兄言虽是,但小弟如今年近半百,终得大夫高位,岂肯轻弃?此时弟托兄恩赐,已至河东,复再使我往河西苦熬三十年,亦恐岁月不容也。
蹇叔叹道:贤弟为生计所迫,甘愿屈身于小国暗主,愚兄不忍劝阻,就此告辞。他日若不得志,便来鸣鹿村寻我可也。
百里奚苦留不住,知道兄长去意已决,遂置酒饯行,依依惜别。而两人经此一别,果然就是三十年之久,正应今日之谶。
送走蹇叔,百里奚乃向虞公请假,返乡探亲,欲将家人接到京城享福。虞公许之。
百里奚还至乡里,却见一片残垣断壁,家中旧舍也已不见。询问村民,方知真相。
村民:自你走后,你妻杜氏生下一子,与你母一家三口,苦度时光。不幸五年之前,你家失火,老母一急之下病死;妻杜氏只有携子出外逃难,不知流落何处,生死未卜。
百里奚:如此,我母葬在何处?
村民:就在村南,荒坡之上,松林边上。
百里奚依照村民指点,来到母亲坟墓之前,长跪于地,泪流满面,放声痛哭。
由是回到虞国奉职,不断派人到处寻找家人,然而多年以来毫无信息。百里奚在虞国身居高位,自有达官贵人欲与结为姻亲,只因惦念妻子,皆都不应。
时光飞逝,光阴易过,转瞬便过二十余年,百里奚已年届七十古稀,妻子杳无音信,其亦不曾再婚。白发老翁形单影只,国内卿士大夫皆以为异。
二十余年之后,蹇叔预言竟然再次应验。周大夫边伯作乱,赶走天子周惠王,将王子颓立为天子;但未过两年,惠王又在郑、虢二侯相助下还国复位,将子颓杀死,复辟成功。
百里奚闻而大惊,自语道:若不从蹇叔之言,我此生休矣!
其后未几,蹇叔预言再次应验。晋献公借道伐虢,大夫宫之奇劝谏不从,虞公因贪宝璧良马,应允晋国借道。百里奚深知虞君昏庸无能,为保官职,便即缄默不语。结果晋在灭虢之后,返回时顺手灭虞,百里奚便被晋军所俘。随后秦晋联姻,百里奚作为晋伯姬陪嫁奴隶,随往秦国。百里奚历经磨难,仕宦三十年之久,功名宝贵皆归尘土,临老来却成奴隶。
百里奚:兄长蹇叔算无疑策,实乃当世奇人!只叹我年已七十,醒来已迟。此去秦国为奴,必然枉死异域,尸骨不得归乡。不由见机逃走,还去归依我兄蹇叔。
计议已定,便在途中扎营停宿之时,抽个不防,易服南下,逃奔宛邑。时值隆冬季节,大雪纷飞,道路泥泞,好不凄惶。途中路过楚国,身上盘缠全无,饥饿困顿,再也无力前行。因思自己还会养牛,便更名改姓,自荐进入楚宫,就此成为楚国牛倌。
送亲队伍次日拔营起行,发现百里奚不见,遍寻不着,于是报告晋姬。
晋姬:一个七十岁老奴,行将就死,走了也罢,倒还少个累赘。
从人闻听,也便不再追究,继续护驾西行。
晋姬嫁至秦国,甚受秦侯宠爱。忽一日晋国使节访秦,使团中便有当初送亲时随从,奉晋侯之命赍礼前来,送进内宫,献与晋姬。
晋姬:我父母兄弟,如今安好。
从使:回报夫人,皆都安好。只是申生自杀,重耳与夷吾两位公子避走他国。
晋姬:都中又有何见闻否?
从使:无有。但闻陪嫁老奴百里奚,不知怎地逃去楚国,见为楚成王宫中牛倌。
晋姬:也难为他,这般年纪,倒能跑这么远。
从使:正是。夫人若无甚吩咐,小人不敢久处内宫,就此告退。
晋使随从去后不久,秦穆公任好散朝,还至内宫。晋姬跪迎,夫妻落坐闲聊,晋姬说起晋国之事,秦穆公不免陪同叹息一番。晋姬见谈话气氛未免过于凝重,忽想起随从刚才所说趣事,于是转移话题。
晋姬:妾有一事,未曾向夫君禀报,望乞休怪。
秦穆公:寡人不怪。未知何事?
晋姬:妾嫁来秦国之时,陪嫁奴隶之中有个七十老翁,因会放牛,故此携来。不料行至半途,夜间宿营之时,未知何故,此翁竟然私自逃跑。
秦穆公:竟有此事!料此一个七十老翁,老态龙钟,能逃向何处?说不得,定是饥饿侵袭,疲惫难耐,死在荒野中也。
晋姬:说出来夫君定然不信。闻说他竟然跑出数百里之外,到达楚都,给楚王做了牛倌。
秦穆公:这可是千古未有之事,奇怪至极。
晋姬:说来倒也不奇。大周朝开国太师姜子牙,不也是七旬有余,尚自朝歌一口气跑到西岐?自朝歌到岐山未知多远,想来总有千里之遥,更胜过此翁也。
秦穆公:未料夫人倒是多见多闻。姜子牙身具道术,与此翁恐不能相提并论。
晋姬:说起此翁,倒也不是平常之辈。
秦穆公:哦?不知究系何人?
晋姬:此公原是宋国宛人,姜姓名奚,字子明,曾为虞国中大夫,闻说本来也是个治国大才。只因虞国被我晋国所灭,故此遭擒为奴。妾知其有治国之能,故此特意将他带来,欲为夫君所用。孰料其偌大年纪,竟会半途逃走?可惜又流落楚国,沦为楚王牧牛之仆。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穆公向来爱才,且早知虞国中大夫百里奚之能,闻言大喜,于是故作不甚在意,只当作笑话听过,夫妻当夜安寝。
次日上朝,秦穆公将百里奚之事说与众臣,众臣无不啧啧称奇。
秦穆公:当初殷商高宗武丁,因得傅说于版筑之伍,因其辅佐,以至中兴商朝数百年。今百里奚沦为楚国牛郎,岂不可惜?我欲以重金将其自楚国赎回,你众卿以为如何?
公子絷:主公不可。楚成王身为一代雄主,极善识人。既使百里奚在宫中养牛,定是不知其真实身份也。主公若用重金前去赎之,则是告谓楚王百里奚真实身份,且是为千载难遇大才。则其若留而用之,必不许我以赎;不肯留用,则必杀之,岂容其为别国所用乎?
秦穆公:卿言是也,我未及计此。如此奈何?
公子絷:以臣浅见,当以奴隶市价,只以五张黑羊皮求换百里奚,则楚成王必不怀疑。且其亦必不为一奴隶,而拒绝主公之请,定然许之。
穆公深以为然,便遣使持币,携五张黑羊皮前往郢都,来见楚王。
楚成王:楚秦两国,向无来往。今卿至此,未知何意?
秦使:倒也无甚大事。我主公使臣前来致意贤君,是因我国有一年老牛郎,犯法当诛,惧罪逃来楚国,为贤君留用宫中。今来擒归治罪,愿以五张羊皮赎之,望求允准。
楚成王:此非大事,贵使留下羊皮,将此奴带回秦国便是,亦替我致意秦侯。
秦使:喏,外臣深谢贤君大恩。
于是便以王张黑羊皮,将百里奚换回秦国。百里奚一路自怨自艾,不知到至秦国,将面临何种刑罚,心中忐忑不安,前途未卜。
百里奚被押回秦国,使者上殿,还报秦君。秦穆公闻知大喜,吩咐亲自接见,立命释去绑缚,更换大夫衣冠,以礼相待,并问以国政。百里奚虚惊一场,这才放心落肚。
百里奚:亡国之臣,何值国君垂询!
秦穆公:虞君不用宫之奇与卿之谏,才使国灭臣掳,非卿之错也。
百里奚:多谢贤君替臣开脱。只是悔不听蹇叔良言,至有今日之辱!
秦穆公:蹇叔却是何人?
百里奚:是我拜兄,真乃当世奇人,天下绝无仅有之大才。
秦穆公:子与蹇叔相比,孰胜?
百里奚:若论治国之能,臣略有所长;但论识人断事之能,蹇叔远过我百倍。
穆公闻言大喜,当即宣布解除百里奚奴隶身份,并请其修书,遣公子絷去礼聘蹇叔。
公子絷去后,秦穆公复与百里奚交谈,讨教国家大事,两人畅叙三天,言无不合。穆公甚奇其才,当即便欲拜为上卿,百里奚却再三坚拒。秦穆公甚为惊怪,便问原因。
百里奚:蹇叔见识高远,胜我十倍,乃当世贤才。请任蹇叔为上卿,臣甘当辅佐。
秦穆公:卿谓此人既为大才,因何不被世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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