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怀公闻说吕省及郤芮二人率军归降重耳,知道大势已去,便即弃城而逃,奔往晋北高梁邑,欲积蓄力量卷土重来。

重耳进入翼城,便在众臣簇拥下入宫登殿,即国君之位,史称晋文公。

晋文公闻说怀公逃往高梁,便派刺客前往,悄无声息将其杀死,终除后患。

吕省、郤芮二人闻说怀公被刺,首级已送至翼都,不由大惧,由此知道晋文公杀伐果断,绝非外间所传仁德怯懦之主。二人遂找寺人勃鞮,共同商议对策。

吕省:文公今杀怀公,我三人更不能见容,如此奈何?

郤芮:不如趁今我等手中尚掌禁军,焚烧晋侯寝宫,以杀重耳。

勃鞮:倘若烧之不死,我便持剑入宫,于火中取其首级可也。

于是计议已定,各去行事。

勃鞮又名寺人披、履鞮,是宫中侍御宦官,在晋献公时净身入宫,历经晋国数次宫廷变故,非但剑术高绝,智谋手段亦非寻常。自吕省府中出来,便直奔宫中,将吕省、郤芮谋反之事,及其焚宫计划,具向晋文公禀告。

晋文公闻报,暗做防备,一边派人向秦穆公求援。秦穆公闻报,立派三千秦军入晋,助其加强防务。

这日傍晚,吕省、郤芮在勃鞮引领下进入内宫,放火烧着重耳内寝。火灭之后,令人入内搜查,却未见文公尸骸。再回头唤勃鞮时,早已不见踪影。

吕、郤二人正在迟疑,前宫喊杀声起,火炬犹如长龙,向内宫而来。二贼暗叫不好,便知已被勃鞮出卖,急引军反向冲出城去,向西逃至黄河,走投无路。

秦使来至,传秦穆公之命,邀吕省、郤芮前往秦营,商议联手攻晋之事。二人不知是计,随来使来到秦军大营。距营门已近,却不见有人来迎,心中未免犹疑。

秦使催车往营门便冲,一面由怀中掏出一枚牛角,呜噜噜吹动,响彻远近。

吕省又惊又怒,急命转回马头,往来路便奔。未行出百步,只听喊声大作,秦军百余乘战车自林中冲出,截断归路,并抄两翼。当先一员大将,正是公孙支。

公孙支:奉秦侯命令,诛杀卖国弑君之贼!

刹时矢落如雨,射向晋军。吕、郤及其百名随从皆成刺猬,并无一人逃生。

勃鞮率禁卫军马出城,将吕、郤部众包围,传令弃械不杀,由此尽降叛军。

晋国复安,晋文公来至绛城,升殿高座,召见众卿。百官朝贺,立于阶下。

晋文公遂立文嬴为夫人,再叙秦晋之好。又叙诸子之位,环顾左右,忽然怏怏不乐。狐偃见此,出班问道:今主公复位,大事底定,未知因何怀忧不乐?

晋文公:我久离故国,在外飘荡半生,今得还乡,因思年过六十,虽子女不少,但无嫡生子嗣,承我祖业。寡人先为公子之时,初娶徐嬴早卒;再娶偪姞,生有一子一女,子名驩,女曰伯姬。然而出亡翟国之时,偪姞薨逝,子女俱弃于蒲邑,不知生死,故此怀忧。

众臣闻此,俱都沉默。仆侍头须忽然上前,跪地奏报。

头须:回禀主公,子驩与伯姬,如今尚在。

晋文公:当话当真?你如何知道!

头须:主公离翟奔齐之时,是小人将公子兄妹二人,寄养于蒲民遂氏之家。其后主公周游列国,所至之处皆有生育。长公子虽在,未卜君意何如,是以不敢遽奏。

晋文公笑骂:卿如不言,几使寡人身负不慈之名。

于是喜出望外,即命头须前往蒲城,厚赐遂氏,迎子驩及女伯姬以归。父子相见,悲喜交加,便使子驩拜认文嬴为母,立为太子。又以伯姬赐与赵衰为妻,谓之赵姬。

在翟国之时,重耳娶季隗为妻,将季隗之妹叔隗赐于赵衰,故二人既为君臣,又是连襟;此时重耳又将女儿伯姬嫁之,连襟又复变为翁婿,倒也有趣。

季隗在翟国与重耳共同生活数年,亦生有二子,长名伯鲦,次曰叔刘。翟君闻说重耳嗣位晋侯,乃遣使称贺,并送季隗母子归晋。夫妻父子相见,又免不得一场悲喜,五味杂陈。晋文公忽想起当年别时戏言,夫妻闲谈之时,便问季隗年岁。

季隗泣泪答道:与君别来八载,今已三十有二,垂垂老矣!

晋文公戏道:还小,还小。犹幸你我相别,不及二十五年也!

季隗见丈夫犹记当年别语,旧情未忘,于是破啼为笑。

齐孝公亦遣使来贺,并送姜氏归晋。文公喜不自胜,迎入后宫,与妻齐姜以礼相见。

晋文公:若非贤妻当初深明大义,醉遣离齐,寡人岂有今日!

姜氏:妾非不贪夫妇之乐,所以劝驾离齐者,正为今日大业之成就耳。

文公赞叹不已,遂使齐姜、季隗与文嬴相见,向文嬴甚称二姬平昔贤德。文赢并无丝毫妒忌之意,对二人之德称赞不已,乃固辞正妻夫人之位,不敢居长。

姜、翟二姬怎肯?三女相让不已。晋文公大喜,更盛赞文嬴贤德,于是重定宫中之位,立齐姜为夫人,翟女与文嬴并为次夫人,俱各无辞。

赵姬见季隗既归,亦劝其夫赵衰,也去翟国迎接叔隗母子归齐,一家人共同过活。赵衰未知其是否出于真情实意,以为是试探自己态度,于是假言推辞。

赵衰:我蒙主公赐女为婚,不敢复念翟女,请贤妻再休言此事,羞煞人也。

赵姬正颜道:夫君说此薄德之语,非妾所愿闻。妾虽为国君之女,然叔隗先配夫君,且已有子,更是赵门骨血。君乃烈烈丈夫,岂可怜新而弃旧!

赵衰口虽唯唯,但未知岳翁心意,只是犹豫未决。

赵姬猜透丈夫心意,乃入宫奏于父亲文公:父亲是为明君,女儿自非妒妇。今季隗归晋,若赵衰不迎叔隗以归,则女儿必遗不贤之名,望父垂念。

文公捻须大笑:不料贤德之妇,皆都出自我家。此乃人伦美事,为父岂有阻止之理?只是若那叔隗归来,我儿称呼却是有些不便,是称姨母,或称姊妹?

赵姬嗔道:父亲也是个老顽童,跟自家女儿,也没个正经长辈样儿。

思想父亲之语,也是忍不住好笑,便即通红了脸庞,辞父出宫回府。

晋文公于是立即使人至翟,迎接叔隗母子以归,亲自送入赵府。

赵姬欲以内子之位相让翟女叔隗,赵衰无论如何不敢依从。

赵姬:若论年岁,隗长妾幼;若依嫡庶,彼先妾后。长幼先后之序,不可乱也。且其子赵盾年齿已长,自当立为嫡子。妾居偏房,理所当然。必不肯从,妾惟有退还我父宫中。

赵衰心中感激,情不得已,只得趁散朝之时,私以伯姬之言奏于文公。

重耳大加赞叹:我女能知推让如此,真乃大贤,虽周之国母太妊,亦莫能过也。

遂宣叔隗母子入朝,亲命册立叔隗为赵府内子,赵盾为嫡子,己女伯姬为庶。

叔隗大惊失色,再拜固辞,文公再三不肯,复喻以乃是赵姬之意。赵衰与叔隗感激涕零,终于拜受,谢恩而出。

赵盾时年十七岁,直生得气宇轩昂,举动有则,且通诗书,精射御,赵衰甚爱之。

嗣子及国母夫人之位既定,晋文公乃大会群臣,正式叙论诸将及众臣复国大功。

传旨官:奉晋侯诏命,赏封复国大功,以从亡诸臣为首,送款还国者次之,迎降投诚者又次之,功分三等;别其轻重,上下有差。第一等从亡诸臣,乃赵衰、狐偃、狐毛、胥臣、魏犨、狐射姑、先轸、颠颉,以次而叙。第二等送款者,以栾枝、郤溱为首,其他士会、舟之侨、孙伯纠、祁满等,以次而叙。第三等迎降者,郤步扬、韩简为首,其他梁繇靡、家仆徒、郤乞、先蔑、屠击等,以次而叙。一众功臣,无采地者赐地,有采地者益封,俱都加官进爵。念狐突冤死,立庙于晋阳马鞍山,别以白璧五双赏赐狐偃。

众臣:谢主隆恩!

晋文公大喜,又命大出金帛,遍赏舆儓、仆隶之辈,受赏者无不感悦。

魏犨、颠颉二人自恃才勇,见赵衰、狐偃赏赐皆在己上,便有怨言。

晋侯论功行赏之时,因不见介子推,偶尔忘怀,竟置之不问。狐偃等皆知随从主公流亡时有个介子推,亦皆知其曾割股奉君,功劳高过自己,也都只作忘记,皆不提起。

镜头闪回,再说介子推下落。

介子推见狐偃在船上以退为进,诡辞邀功,不由心怀鄙薄,耻居其列。渡过黄河之后,便只身离队而去,还至家中,甘守清贫,躬自织屦,侍奉老母。

时有邻人解张,于介子推不在家时常与介母往来,故尽知介子推随重耳在外流亡十九载之事。此时忽见子推还家,便来询问:先生此去一十九年,未知皆都何往?

介子推于是备说流亡途中历经艰险,也提割股奉君之事,只当作故事随口讲论;对于奉君还国复位大功,却都绝口不提。介母与解张夫妻如听海外传奇一般,不免啧啧称叹。

这一日,解张入于绛都,行经城门,见两个老军闲话。

老军甲: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初随国君在外流亡者,如今都受上赏,俱得厚封。休说狐偃等诸家大夫,便是当年最末厮仆头须,不料如今也都得了显官!

老军乙:休羡他人今日富贵,当初却是九死一生!我闻主公在卫国时饿得发昏,若非有个先生介子推割股为羹,救主不死,他们何有今日之荣!

解张急上前打听:二位可知,当初随晋侯出亡者几个?如今受封者几人?

那门军本来就爱闲话,正说得兴起,此时见有人前来打听求教,更激发谈兴。

老军乙:若说当初随国君逃亡者,共有九人。你若问到别个,必然不知,今恰问到我,便可相告。这九人乃是赵衰、狐偃、狐毛、胥臣、介子推、魏犨、狐射姑、先轸、颠颉,共是九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俱是英雄,都为豪杰。

解张便问:你知这九人之中,封了几个?

老军乙:那还用说?自然是全都受封,不是大夫,便是司马将军。

老军甲屈指数了一遍,叫道:非也。据我所知,只封了八个!

老军乙吃了一惊,也屈指盘算一遍,失口叫道:真个如此。九个人个个皆都封赏,只少了那个割股奉君的贤圣,介子推先生!

解张闻说只有介子推无赏,心怀不平。又见国门之上,悬有晋文公所下诏令,便问:不敢请问两位老兄,这门上榜文,说些什么?

门军甲:此是晋侯檄令国中,倘有遗下功劳,未及叙录赏封者,许其入宫自言其功。

解张闻此,便忘了自己欲办之事,气愤愤还于村郭,叩开介子推家门,报此消息。

介子推听罢,向解张拱手:多谢高邻用心。过此三两日,我便入城,向晋侯讨封。

解张听罢喜笑颜开,乃告辞返家,说与妻子。夫妻二人就此谈论,皆为介家将要否极泰来,改换门庭喜悦不已。

介母见解张欢喜而去,遂问其子:我儿有割股奉君之义,此乃救驾大功。既不随国君还都就位,受其封赏,今功臣受封已毕,再去讨赏,岂不悖乎?

介子推跪答:儿见高邻义愤不平,故以此言哄之。昔献公之子九个,惟重耳最贤,故儿从其出亡。惠、怀二侯不德,故此天夺其祚,晋国属于主公,亦列祖列宗护佑之力。儿当初割股,是为全忠;今还家织屦奉母,是为尽孝。忠孝两全,不亦可乎?

母亲点头:我儿既不求禄,但其事已为解张尽知,便不可居此,以遗君主不赏功臣之讥。我母子当隐于深山,毋再溷于市井中。

介子推:儿早有此意,只恐母亲不惯山中清冷寂寞,故未敢言。母既言此,儿素爱绵上高山深谷,林泉幽静,物产颇丰,今当奉母归此。

来日一早,乃亲手打造一辆独轮车,收拾被褥行李,连老母皆安置其上;又唤来解张,只说携母往京中求赏,委其照看柴扉茅庐,便既离家而去。出离村落,回望乡亲不见,遂调头直奔绵上,负母进山,结庐于深谷之中。从此母子两个草衣木食,相依为命。

时光荏苒,光阴易度。转眼残冬已度,春暖花开,已是半年过去。解张有事要进京都,便对婆娘说道:介公大才,又有救驾之功,必然已得大官重爵。我今日进京,你可将在山中所采时鲜果品装裹一篮,为夫与他母子送去,也见乡邻情分。

妻子称是,遂将山果、核桃装了一篮,递与丈夫。

解妻:你进城去,须有个眉高眼低。若是他母子依如旧时相待,便可稍作盘桓;若是富而忘本,就速还家,休惹人家生厌。

解张半嗔半恼:你这婆娘!说甚富而忘本?介公子与其母样,皆非那样人。

于是别了妻子,推个独轮车儿,直到晋都绛城里来。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进城门之时,复又遇到那两个老军,正倚着城根闲话,看见解张推车过来,觉得眼熟,便即住口,各光着双眼瞧看。解张见此,便歇下车子,上前招呼。

解张:两位老兄,半年不见!前番在此讨教复国功臣受封之事,你老兄说九个皆封,彼老兄说只封了八个,却有一个未封。不记得了么?

那两个老军怔了一怔,便都大悟,连连点头。

老军甲:记得,记得。未想你一个山民,倒喜欢打听赏功封侯!

解张笑道:两位老兄不知,只前番所说割股奉君的先生,便是某之对门高邻。我们两家时相往来,正是前番听过你二兄之言,我才回到家去,将国君封功之事告诉介先生。次日一早,先生便携其母进城来矣。今半年已过,介先生未归,定是得了高爵。你二位老兄耳目最灵,可知我先生府宅是位于何处?相烦告诉,也免我四处打听。

那两个老军皆都愣道:哪有介子推先生?绝无此事!

解张听罢,便知介子推未曾受封,于是更动义愤。因平日常听介子推咏诗,故此就自编一诗,到学馆中借来刀笔,刻录于竹简,趁无人时悬于朝门之外。自去办完私事,复又转来,便将独轮车儿在对面街角隐了,坐在车上睡了一夜,醒来便向朝门观看。

天交五鼓,晋文公设朝,文武大夫进宫。有近臣发现朝门悬书,拿入献于文公。

晋侯读其词曰: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反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死于中野。

文公览毕其诗,再三咀嚼,大惊痛悔道:此诗不知何人所书,但观其词中之意,实乃为介子推报怨之语。昔寡人过卫乏食,子推割股以进,是从亡诸公中功劳最巨者。今大赏功臣,而独遗子推,寡人之过何辞?

说罢连连跌足,痛悔不及。即下诏令,命在城中寻访悬书献诗之人。未过片时,门官引解张入殿:此人自行投首,说是介公子推邻舍,前来献诗报怨。

解张上前跪拜:子推与下民同村对门,我对其事尽都知道。先生有大功于国,却说主公得位乃是天道循环,祖宗护佑,故此耻于求赏。下民进城见到主公檄文,归告子推,先生便车载老母离家,骗我说是进京求赏,至今半年未归。此说是实,望主公明察。

晋文公闻罢,满脸涨得通红;而赵衰、狐偃等人皆有愧色,俱各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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