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伯母一言……”她压低了声音,贴近秦愚耳畔,让秦愚都有些错觉,这样亲昵这样温热,好似那故事里游子慈母的片段。

“边关那样险恶,雪鬼那样可怕,一定要抱自己周全,天无绝人之路,没路也能再踩出一条路!”

她要秦愚活着回来,

秦愚抬了抬眼,对准了吴皇后那因为泪水冲刷,时间累积而昏灰混沌的双眼,心中狠狠的一痛,一张无法再回想起的人影,就和吴皇后的模样重叠起来。

泛黄的画卷上,是李莲台无法忘记的那抹倩影,是秦愚梦里难觅的痕迹。

“好。”

不知道为什么,秦愚答应下来的时候,无忧也舒出一口气来,至少如今秦愚有了要活下去的决心。

宴席之后,秦愚和秦昇到廊前说话时,吴皇后问起无忧,她问无忧后不后悔。

无忧没说话,秦叙却接了话:“所有人都在这么问,问她后不后悔。”

“因为寻常人,都会有怀疑。”怀疑自己,怀疑别人。

无忧摇了摇头,说:“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决定,肯定是假的,但我没有后悔。”

“你吃的这些苦,你觉得值得吗?”

无忧看着吴皇后鬓间的白发,嘴角含起浅浅笑意,她道:“我与寻常人一样,孑然一身来到世间,恍若重生一样,是苦是咸,颠沛流离两载有余,却觉得有二十年那么漫长。

因为我遇到了珍贵的人,看到了独一无二的风景,世间虽然苦,那么多人恨我抢我,但这世间真情,不才是倾楼阁覆天下的吗?冷血无情的雪鬼,到了无涯大陆也会恻隐,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里变成冰天雪地一片黑暗。”

“你不怕,你得死吗?”

“五郎不怕,我也不怕。”

她要和秦愚一样,做英勇无畏的君子。

“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

“你要一个人上路,就要和我们告别,尤其是嫂嫂。”秦昇看向秦愚。

秦愚坦然自若的站在他身侧,目光望向高低错落的宫殿阁台,一片黛瓦红墙,盖着星点片羽的积雪。

“我又不是没有一个人上路过。”

“你就不怕你回不来了。”

“回不来,更要平静的告别。”秦愚扭过头,他知道秦昇话外有音,秦昇也要告别了,只是他与苏兰的离别突如其来再无重逢,如若来世,更是人海渺茫,缘分难猜。

秦昇摇了摇头,他目光迷惘凝重:“我怕忘了,又怕记的太清,她给了我一幅画,说是她求着嫂嫂,一起费心思求来的,说可以多看看。她也怕,怕我忘了她。”

“不会忘的。”

雪天里,穿着丧服的宫人和雪都融入一体,他们排成排堆在棠棣宫前,就是一个个的雪人,只是这雪要到九日后融化,一般雪人却坚持不了几天,变成一滩脏兮兮的泥水了。

秦愚带着无忧在棠棣宫里转了一圈,他来给无忧介绍,他幼时所住过的地方。

“这里能看见日出,象征着冉冉升起,尾虹曾与我说,为了让棠棣宫面朝日出,父亲专门重新让开的新门,原先门是朝南的。”秦愚指了指东方,又指了指南方,只是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候,阴沉的天空上也看不到阳光,只是知道,天要黑了。

两个人坐在门槛上,无忧枕着秦愚的肩,问他今晚能不能看见星星,秦愚环揽着无忧,摇摇头,说八成看不到了。

那后天呢?

“后天有五成几率能看到。”

无忧挽着他的胳膊,问他如果当初孩子生下来了,准备叫孩子什么名字。

“叫易。容易的易。”

“我知道你的意思。”无忧笑了两声,然后继续说:“那要是有第二个孩子呢?”

“那男孩叫二郎,女儿叫二娘。”

“你想要男孩多,还是女孩多?”

“你要是愿意生,就要八个。”他扭过头,垂下眼眸,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无忧:“如果不愿意,你和我两个人就够了。”

“你太极端了。”无忧摇摇头:“还是两个就好了,最好儿女双全。”

“你的要求太苛刻了。”

他们依偎在一起,一直聊到夜幕垂下来,一言一语,没有半句提到第二天一早的分别。

或许都以为已经做足了准备,好似从西垂一路回到上京,一切都是为了这天清晨的分别。

所有人都站在文渊殿内,无忧被秦叙搀扶进来时,就看到广场上排列整齐的无数的将士,只是过了一夜,她好似突然垮塌的房梁,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双眼发青,颓废不已的佝偻脊背,随时要倒一样,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宫殿门口。

冷风吹过她干枯的长发,抱在怀里的袈裟也破旧的如同一块乞丐的烂布,简雅的衣裳也和她毫不相衬,格格不入。

可在秦愚眼中,她和初见时并无区别,明亮的眼睛,弯弯的眉毛,垂在臂弯的披帛随风扬起,金色的阳光围绕着她的身廓,她在波光粼粼的芦苇池塘边熠熠生辉。

穿着冷冰冰的铠甲,秦愚都不能去抱她,二人四目相对时,似乎所有的准备都支离破碎,只剩下一身铠甲,一块破袈裟的伪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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