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08年,5月左右。

奥运年,举国狂欢,他们这些人日夜无休。

常年反恐的都懂,这样重要的年份,境内外的人都在盯着这片土地。

那年,路炎晨和整个排爆班有大半年频繁出省,大小知名会议,活动,他们都被排满了,全是支援安保任务。那几天在云南有个很重要的大会,他和排爆班几个骨干提前到了,休息那两天,打外出报告,去了文山州麻栗坡县。

这个地名排爆班内部训练时经常被提起,他们像普通旅人趁夜去了雷区附近。

“路队,你该不会要把我们一个班拉过来现场训练吧,”排爆班班长蹲在雷区石碑外,和路炎晨逗闷子,“要不打个报告,来一次?”

“想来也轮不到你,”路炎晨在土坡上坐下,“就是带你们来看看风景。”

这条战线埋了百万颗地雷,如今也只清除了一半。

这批地雷报废期120年,等报废是没戏了,都要靠人一次次来排干净。记得外出授课时,人家问他,现在不是有机器吗?机器排雷安全性高,可其实遇到情况紧急的,地貌复杂的,种类交织混埋的,作业危险性越大,越需要人手动排雷。

往这种地方一坐心能静下来,一眼望去都是太多还没完成的任务,以后不在一线了,自有去处消耗下半生。

第二天会议,路炎晨作为专家组成员支援现场安保,守在会场外草坪上。

便装,黑衣黑裤,黑帽,脖子上挂着一个名牌,和一帮子人坐在不起眼的会场外,草坪的角落里,喝水休息。

大队长过来慰问,话没说两句,路炎晨慢慢将矿泉水瓶盖拧上,拧得太用力,淡蓝色半透明的瓶盖裂开了一道痕迹,他却没察觉。作为带了他多年的顶头上司,这太不寻常了,以至于,陈队第一直觉是有麻烦,有档案里不寻常的人出现了。

循着路炎晨的目光望过去,只有两个穿着短裙的女孩子和几个年轻男人在一起。

很年轻,挺漂亮。但绝对陌生。

足足一分钟,这个追捕起逃犯千里奔袭,数天数夜军犬都累到爬不起来,而人却找根草绳将磨烂的军靴绑结实,徒手攀爬峭壁去追人的反恐第一中队队长,竟失去了过往的所有镇定和对繁华人间的冷漠,那双眼中有太多的感情,多到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

多少年,他没认真算过,就记得挺久了。

当初回到北京也没能见到的姑娘,如今,就在百米外。二环路上北京火车站的站台大钟钟声还在耳边,而心爱的姑娘终于得偿所愿见上了一面。

也不怪大队长会记得,路炎晨的小动作太突兀了。

右手几根手指都攥得骨节发白,睫毛微微扇动着,最后,移开视线,借口太热,去洗手池冲把脸。大队长嗅出了不对味,可任务期间,又是支援安保总不能多谈私人话题。看看表,还有三十分钟开始,叫过来排爆班班长嘱咐:“你们队长今天不太舒服,你多用心点儿。”排爆班班长答应着,心想:开玩笑,路队那是重伤不下火线的主,‘不舒服’是什么东西?

倒计时,二十五分钟,路炎晨在露天的洗手池,不停用凉水冲脸。

倒计时,二十四分钟,他两手撑在造价昂贵的洗手池旁,将头垂着,让自己冷静。

倒计时,二十三分钟,他头压得更低了些,埋在手臂里,看不清面容。

倒计时,二十二分钟,人还保持那个姿势。

倒计时,二十一分钟,身上的对讲器响了:“路队,草坪北边有可疑物品,金属探测仪试过了,肯定是电子产品。”

毫不迟疑,人一个箭步冲出去了。

会议还有二十分钟开始,来不及套防爆服,没得商量,他用几个手势,让排爆二小组原地待命,接过身边人递来的工具。那块可疑物品被发现的草皮上,已经掀开几平米,他缓缓靠近,匍匐上草皮,探手,一点点拨开泥土——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一个任务,解除危险。

解除不掉,就抱着爆炸物跑离人群,当然也不排除现场被炸得四分五裂的下场。

在匍匐到草皮上那一秒,他脑子里头次在拆弹前有了复杂的念头:归晓。

……

三分钟后,路炎晨半举手臂,打了个解除的手势。

他单手撑在草坪上,从草坪上起身,浑身轻松:“不是爆炸物,确认下是什么东西,填个单子。”身后在掐算时间,判断是否要疏散人群的排爆班长忍不住骂了句:“靠,不是说昨晚都排查过了吗?谁干的糙活啊?”

黑色外衣下,路炎晨贴身穿着的半袖轻易就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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