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通体漆黑,四角包金。兽形铜锁盘踞匣上,虎首狰狞,线条粗犷,分明是国立之初的工艺。

匣中装有何物,从铜锁形制就能推断出一二。

林珩垂下视线,凝视袖摆上的花纹。腰侧佩戴的玉饰浮现微光,润泽洁白,中心处却有一点红,恰似嵌入的血痕。

“如何?”

国太夫人敲击铜锁,指尖叩在虎首上,一下接着一下,十分有规律。

林珩没有急着开口。

他能猜出盒中之物。但要思量是否该要,又是否能要。

夜风渐凉,卷过廊下呜咽作响。

风尾流入室内,靠墙的铜灯蹿起焰光。灯芯聚热燃烧幽蓝,火焰摇曳投影在墙面,延伸出扭曲的黑影。黑影末端持续生长,交织成一张黑色的网,攀爬覆盖整面墙壁。

林珩终于有了决断。

他抬头看向国太夫人,出口的第一句话无关晋室,而是道出天子放诸侯公子归国的真实意图。

“诸侯国日渐势大,上京衰弱,此消彼长,天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数年前强索质子,闹得天下议论纷纷。质子入京未能牵制诸侯,反而削弱上京威严。”

林珩斟字酌句娓娓道来。

国太夫人眸光微闪,收敛起笑容,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执政向天子进言,诸公子年长,国内兄弟亦长成,不妨放归质子并授爵位官职,必使兄弟阋墙父子反目。”

想到上京朝堂的诡诈,林珩嘴角掀起一抹讽笑,很快又消失无踪。

执政意在搅乱诸侯国,使诸侯国内部生乱。

“离京之前,天子召见我等,言归国后步履维艰,上京必定施以援手。”

质子离国多年,在国内根基不稳,欲同兄弟一争高下势必要寻求外力。

质子得权也好,不得权也罢,诸侯国内掀起风雨,父子兄弟离心,上京稳居不败之地,天子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你要如何做?”国太夫人正身危坐,注视林珩的目光变了几变,从审视到评估,再到喜爱。短短几句话,她心中掀起波澜,不曾想幼时孱弱的嫡孙成长至此。

“要给上京交代,遮蔽天子窥伺,晋国必乱。然乱有章法,我意在借力打力,压下新氏族,再逐个击破慑服勋旧。”

“借力可不是白借的。”

国太夫人微微倾身,岁月沉淀的智慧深印在脑海。

在晋国数十载,历经两代君侯,见多氏族作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庞然大物是何等贪婪。

想满足他们的胃口,让他们如臂指使,必须给出足够的利益。否则就要效仿先君,以战功和血腥压服所有人,令其不敢造次。

想到先君的赫赫战功,国太夫人无声叹息。

她摩挲铜锁把守的匣子,指尖描摹匣上的花纹,对林珩所言颇为意动,却认为实现的可能不大。

纸上谈兵。

终究是太年轻。

她的神情逐渐冷淡,林珩看在眼中,丝毫不觉气馁。

“大母,我自幼孱弱,在上京时又遭逢变故,恐难上阵杀敌。”林珩不讳言自己的劣势,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我能给出足够的好处,让氏族为我所用。”

国太夫人心中不愉,当场紧锁眉心。

“氏族贪婪,恐喂出饕餮。”

“饕餮又如何,只要他们能吞得下。”

“你说什么?”

林珩一语石破天惊,国太夫人瞠目结舌。

“大母,我言中所指不在晋国,亦不在天子掌控之地。”

林珩单手探向腰间,解开一只从不离身的锦囊,从中取出一张折叠成方块的兽皮。

经过特殊手段硝制剥离,兽皮薄如蝉翼,展开对光近乎透明。

兽皮完全展开后占据小半个桌面,其上绘制山川河流荒漠草原,近百座城池座落图上,大大小小星罗棋布。

每座城上都有标注,上京最为醒目。

“这是舆图?”

国太夫人移近灯盏,细看图上描绘的城池。最让她惊讶的不是线条细腻,而是诸多城池聚集在方寸之地,外围竟然广阔数倍。

“正是,我亲手绘制。”

林珩手指点在图上,先是上京,再是晋、越、楚等大国,然后是中等规模的诸侯国,最后是封土有限的小国。指尖停在蜀国之上,以上京为中心画了一个不太规则的环。

“诸侯所知天下仅在尺寸之封。走出藩篱天高地阔,何不锐意进取,重蹈高祖开疆拓土之志。”

林珩语调不高,未见慷慨激昂,却让国太夫人双眼发亮,呼吸急促半分。

她凝视图上,许久无法转开目光。对土地疆域的渴望烙印在骨子里。从怦然心动到势在必得不过分秒毫厘之间。

“此图属实?”

“千真万确。”

“从何所得,有多少人知晓?”

国太夫人抑制住激动的情绪,目光灼灼看向林珩。

“除我之外,唯有大母看过此图。”

“哦?”

“大母,昔有越侯梦会神女,得攻城九械,我在上京时偶得机缘,得强弩火油,知天下之广。”林珩言之凿凿,只为打消国太夫人的顾虑,“强弩交由智氏铸造,不日可得。火油用在边城,一日下城池。肃州城外败四家私兵,传烈火遇水不灭,即是泼洒火油之故。”

“原来如此。”国太夫人面露恍然。

火油仅是听说,她未曾亲眼所见。强弩也是一样。但她出身越国宗室,对先祖梦会神女的传说耳熟能详。

事情记载在国史之中,三名史官共同撰写,细节分毫不差,难以作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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