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眠。”段酌凝视着他,呢喃般又一次开口。

他缓缓抬起手,手指轻抚上了季眠的脸颊,指腹碰触到细腻微凉的皮肤,忽地抖了下——有一滴冷冰冰的眼泪坠在他的手背上。

你做到了!】系统惊喜地道。

“我……”季眠想开口对段酌解释什么,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仿佛塞了团棉花似的,发不出声音。

大颗的眼泪珠子一样从颊边滚落。他有点发怔,也有点窘迫。

在他哥面前哭得这么没出息,季眠觉得很丢脸。

他烂到家的演技里没有悲伤,眼神中只有慌乱无措。

可向来敏锐的段酌竟然没能察觉到他拙劣的表演。

他的呼吸陡然一重,随后像是停滞住一般。

段酌看着他,眸光深得吓人。扶着季眠脸侧的手探向他的颈后。

季眠的后颈被段酌的掌心揽住了。

他还处在呆愣中,下意识地跟随着段酌手掌的力量,朝着对方靠近些许。

脸侧传来一阵酥痒,柔软、滚烫的触感十分陌生。

季眠错愕地睁大眼睛,望着段酌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哥……在做什么?

段酌俯身,吻上了季眠的脸。

他吻住了挂在季眠颊边意欲坠落的那滴泪珠,按在季眠后颈上的右手微微用力,没有给后者任何逃脱的余地。

季眠皮肤很凉,段酌嘴唇的温度却烫极了。

灼热的呼吸落在季眠的眼睑下,而他面前的人吻得动情、激烈,带着股无处宣泄的疼惜。

段酌没有闭眼,季眠同样没有。

呼吸交错间,季眠对上了段酌的眼睛。

段酌半敛着眸,视线压得很低,没有直视季眠的双眼。

可他知道季眠在看他。

眼中压抑的情欲,扭曲的渴望,他深藏在心底的肮脏角落,此刻在季眠错愕的目光下,一览无遗。

段酌亲得愈发用力,仿佛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亲吻,将在季眠伸手推开时结束。

季眠的脑袋宕机了,一瞬间,仿佛记不清这个世界的种种常识。

男人跟男人……

这是……什么他不了解的习俗吗?

按照一般定义,人类通常称呼那种行为是“耍流氓”。】系统出声道。

耍流氓,神游的理智捕捉到这个字眼,顿时回笼。

季眠回神,用手推开段酌的胸膛。“哥!”

被他推着的人身形一僵。

“……”

段酌垂下眼,按着季眠后颈的手松开了,唇也离开他的面颊,被季眠的眼泪润湿,唇色因方才激烈的吻而染上几分不正常的红。

季眠看着他怔然半晌,忽然起身跑了。

他们坐的位置不在风口,但这一刻却好似有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

段酌的衬衣被吹得猎猎作响,空气中的寒意也让他发热的大脑回归冷静。

他扯着嘴角,自我唾弃地闭上眼睛。

段酌,你真不是个东西。

……

孙齐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旁边的两个位置不知何时都空了出来。“欸,大哥怎么也不见了?”

徐晓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孙齐拿着手机坐下。

婚宴是整个婚礼最无聊的环节之一,台上既无漂亮的新娘子,餐桌上的美食佳肴吃饱了也就没意思了。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孙齐也没能到两人回来。

他发了半天呆,最后实在无聊的不行了,索性开始刷起视频。

第一个短视频,就是个相貌姣好的博主在打光灯前性感地扭动着腰肢。

徐晓筱瞥见,咳了一声,在她目光底下的孙齐就立刻直起腰,一脸正经地退出视频,转而打开社交软件刷群聊记录。

孙齐做生意,圈子很广泛,软件里的群也多。

有些不用了的,最后就渐渐发展成聊天群,每天各个群里都有好几百条信息。

他快速浏览着群聊消息,看着里面的群友发牢骚,吹牛,聊闲,有些正经点的会说起同城的八卦和新闻。

孙齐的表情开始还是笑着的,随后不知是看到什么,脸上的笑稍微凝住了。

“老公?”徐晓筱疑惑地看着他,“你很热吗?”

正冷的时节,孙齐的脑门上竟然冒出一层汗。

他脸上轻松的笑容彻底消失,竟浑身打了个冷战。

**

**

地面上散落着的白色花瓣被寒风裹挟起,随波逐流。其中有一片残破的花瓣在旅途中落了单,停留在了段酌随意垂着的手背上,将他停滞的时间唤醒。

段酌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久坐的膝盖动了下,发现不知何时整条腿都被冷风吹得僵麻。

看了眼腕表的指针,从他离开礼堂竟已过了一个小时。

他一只手撑着地面,勉强支撑身体站起来。

走到礼堂附近,远远看到一人从偏门出来,留一头不羁的黄头发,脸上一道细长的疤。

孙齐额头冒着层汗,目光四处搜寻着什么,一副慌得找不着神的样子。

“找什么呢?”段酌喊住他。

听到声音,孙齐的视线立刻转了过来,看到是段酌,他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情绪霎时间溃决。

“哥!季眠呢?”

“……找他干什么?”段酌看见孙齐脸上的焦急,眉头皱起,“怎么?”

“我刷到视频,西城桥那边……”孙齐的齿关打着颤。

“——有人跳河了!”

段酌脑子“嗡”的一下。“……你说什么?”

“我刚在微信群里看到的,西城桥那边有人跳河,就在两分钟前!”孙齐慌不择乱,“大哥,季眠呢?!”

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

季眠回来,参加完婚礼,附近就有人跳河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段酌却听出来他没说出口的含义。

“他刚就在……”

刚就在……自己身边。而他却在季眠最痛苦的时候,对他做了最低劣无耻的事情。

眼前忽然开始发黑,看不清前方的景象。黑色的色斑只用了几秒就充斥了他的整个眼球,如同粘腻发臭的石油将他的视野糊住。

七窍像是被封住了,鼻腔耳膜都是嗡鸣,感知失灵……

“电话……”

“我打过了,没人接!”

“车呢?”段酌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晕眩感,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

“车、车在西边停着呢!”孙齐一摸口袋,嘴唇都在哆嗦,“我,我没带钥匙。”

“我有。”

后来的一系列行动仿佛是在梦里似的,段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路,怎么找到自己的车,又是怎么打开车门进入驾驶座的。

等他在一种虚无的谵妄状态中,将钥匙插进方向盘锁孔中的时候,孙齐一把按住了他打着摆子的胳膊。

“大哥。”孙齐自己的手也在发抖,他把希望寄托在段酌身上,却没想过他大哥的反应会比自己还要激烈。

“你这状态开不了车。”

孙齐的声音在此刻竟显得稳重起来。

但这稳重却是建立在错误的前提下。

实际上,西城桥离婚礼所在的礼堂足足有好几公里。假如季眠想要寻死,要跑那么远的可能性也很低。

更何况,他绝不可能专门挑在婚礼这一天,令穆语曼伤心。

可车内的两个人就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段酌的思考能力从孙齐说出有人跳河的那一刻起就全然丧失。

倘若今晚的事情不是跟季眠有关,而是旁人,他断不可能跟着孙齐的思路走下去。

端着香槟酒杯的侍者从一旁经过,孙齐头一次反应这么快,当即跳下车。

高壮的身子拦在侍应生面前。

“会开车吗!?”

侍者懵了下,手里的托盘因为受惊而抖了两下。

他愣愣的:“会,不过先生——”

话未说完,整个人就被拽进驾驶座上。

手中的托盘掉在地上,乘装着酒液的香槟杯摔碎,里面的白色香槟洒了一地。

在引擎启动的声音中,酒香味久未散去。

*

季眠坐在一个种满白玫瑰花的花坛后,身形隐藏在黑暗中。

左脸的皮肤仿佛还在隐隐发热,从段酌的外套上传递来的暖意更是源源不绝。

这样冷的天,季眠竟觉得浑身都是滚烫的。

他蜷着手脚,心乱如麻。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会有那种……感情吗?】

系统道:按照实际数据来讲,同性伴侣的比例远低于普通的异性情侣,但不是没有。】

这是正常的吗?】

看你怎么理解。如果你将爱情放在择偶条件的第一位的话,那么性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择偶条件。季眠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曾经段酌有问过他类似的话,他那时候答只要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对方有再多缺点也没关系。

现在他却有点迷茫了,“性别”问题也算在缺点的范畴里吗?

而且,他跟段酌之间应该不存在爱情这种东西。季眠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摇摆不定。

难道哥他是喜欢我吗?】

目前看来,这种概率比较大。不过也有可能是单纯的欲望上来了,男人嘛,你懂的。】

哦……】季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到段酌那个……几乎称得上“凶”的吻。

欲望来临的时候影响会这么严重?

系统看了眼时间,说道:出来一个多小时了,再不回去真要感冒了。】

季眠下巴搁在膝盖上,又坐了两分钟,才慢吞吞站起身。

他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去跟段酌说话,脚步走得格外缓慢。

可从这里到礼堂的距离就那么一点,即便他走得再慢,十分钟后也还是到达了礼堂的宾客偏门。

在门前做了许久的思想准备,他推开了门。

礼堂内视野明亮,季眠进来后,目光下意识扫向了宾客席第一排的位置。

——空的。

段酌并不在这里。

他微微松了口气。

婚宴快要散场了,餐桌上精致的菜品在季眠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换了两轮。

孙齐的座位旁边,徐晓筱向他招了招手。

“晓筱姐。”季眠走过去,“孙齐哥呢?”

徐晓筱懵了一下,“不知道呀,他刚才玩手机来着,然后忽然就站起来走了,还走得挺着急呢。我还以为他去找你了。”

她记得,孙齐先是大喊了一声“季眠!”,之后才着急忙慌的走的。

季眠困惑地歪过头。

能有什么事情比参加穆语曼的婚礼更紧要呢?

他没什么心情吃东西,索性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发呆。说是发呆,脑子里却总担心段酌下一秒就会出现,令他十分忐忑。

“季眠。”

一道很有厚度的声音蓦然传来。

季眠本就如惊弦之鸟,闻声被吓了一跳。

转回头去看,发现是顾霆牵着穆语曼走过来了,顾霆还是那身衣服,而穆语曼则是换上了一袭轻婚纱。

“语曼姐,姐夫。”

“段酌呢?有一会儿没见到他了。”穆语曼问道。

“我……不太清楚。”

穆语曼思索片刻,接着说:“季眠,你的手机在吗?问问你哥去哪了。”

段酌在大事上向来很有分寸,不大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这么离开。人在这时候不见了,她稍微有点担心。

而她穿着婚纱,顾霆的礼服也没有口袋。他们的手机全都留在别处,不在现场。

“……”季眠硬着头皮取出外套里的手机。

解锁后,几十条红色的未接来电在屏幕上异常刺眼。

孙齐和段酌的,都有。

最后一条未接的来电显示,就在十秒钟前,再往前分别是一分钟前、两分钟前、三分钟前。

段酌不间歇地打来电话。

刺目的红令季眠心头一跳。

他平常要带着手机上课,担心会手机响会影响到课堂,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铃声静音的习惯。

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连忙回拨了过去。

嘟——

第一声提示音甚至还没结束,电话就被接通了,但无人说话。

隐约有水声从听筒传来,夹杂着警笛的声音以及人群嘈杂的讲话声。

耳朵捕捉到尖锐的警笛声,季眠瞬间什么别扭都忘了,一颗心提起来,急忙道:“哥你在哪呢?”

许久过去,对面仍没有半个字发出,但季眠听到了水声和警笛之外的声音,是段酌的呼吸声,格外急促。

他愈发慌乱,音调不自觉提高几分:“哥,出什么事了?!”

仍然没有人声。

季眠不知道的是,不是段酌不想开口,而是他此刻压根发不出声音。

段酌从冰冷的河里趟了一遭,浑身湿透。

此刻,他看着救生员将打捞上来的轻生者抬上担架送入救护车,诸多带着敬佩或是怪异的眼神投向他。

那名轻生者不是段酌救上来的,可十几分钟前,他从汽车后座上出现后,头也不回地扎进河里的行径,给这些旁观的过路人留下了极深的震撼。

他们窃窃私语,猜测着轻生者与段酌之间的关系。

段酌猛喘着气,耳廓紧紧贴在亮着通话界面的手机屏幕。

他听到季眠在喊他,可他难以做出回应。

肺里呛水,河水刺骨,但真正将他的嗓音封住的,是那至今无法消散的心有余悸。

许久过去,就在季眠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终于听到一句冰凉的——“身边有人吗?”

音色很冷,声线却在抖。

季眠怔了怔。

“有的,穆姐,还有……”

“电话给你穆姐。”

穆语曼接过电话,“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忽然就不在了?”

随后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她眉心担忧地皱了下,回了“嗯”,“好”这类的字眼。

两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语曼姐?”

“他俩出去了,”穆语曼缓了口气,“段酌有点不舒服,好像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刚去医院开了些药,一时半会儿没法回来,过会儿让你姐夫派人送你回去。”

季眠沉默片刻。

“……要紧吗?”

“说是不要紧。”穆语曼把手机还给他。

“嗯。”季眠手指攥着机身,指节仍有些发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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