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的第四十二天

竹泉知雀的意思是,她借用铃木绫子的浴室,把自己房间的浴室让给安室透,两个人在隔了一间客厅的两个不同的房间洗浴,安全合理,礼貌得体。

安室透拒绝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他带着浴巾和换洗衣物来到1506号房,竹泉知雀正半跪在地上从行李箱里拽出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砰得合拢行李箱。

酒店的房间大同小异,竹泉知雀房间的布局与安室透的完全相同,只因居住的人不同而拥有细节上的差异。

窗帘半拉,窗户被推开一半,窗外的雨水斜斜打湿屋内的地毯,带来海风咸湿的气息。

地毯上的毛毛有明显被揉乱的痕迹,深浅不一,女孩子喜欢赤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床上的被子揉成长条形的一条,安室透几乎能想象出知雀半夜把空调被当抱枕搂在怀里滚来滚去的样子。

遗落在床头柜上的东西不多,只有一根润唇膏、几粒散装巧克力和瓶装酸奶,并排摆放在门边的女鞋以凉鞋为主,也有高中生流行的帆布鞋和小皮鞋,皆是平底。

福尔摩斯的基础演绎法被奉为侦探职业的必修课,观察环境、收集信息、在脑海内为观察对象建立人物档案……安室透擅长这些。

他当然不会把女朋友当犯人审视,只是职业病发作,下意识将房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与脑海内竹泉知雀的形象一一对应。

吻合,不存在违和感。

倘若房间的床头柜堆满色号繁多的化妆品瓶瓶罐罐,多色美瞳浸泡在护理液中,鞋跟细长的高跟鞋斜倒踢在地毯里,茶几上的酒杯遗留残酒,换下来的黑裙搭在沙发背上——

他的认知将全部推倒重来。

魔鬼在细节,竹泉知雀合拢行李箱,起身前很有闲心地揪了一把挂在拉链上的粉红猪猪棉花娃娃。

“我去绫子的房间。”她指了指屋外,“浴室里有我自带的沐浴露,比酒店提供的好闻,安室先生可以试试。”

黑发少女蹦蹦跳跳地离开,她贴心地带上了门。

安室透的目光在竹泉知雀的行李箱上停了一瞬,很快挪开。

他只是来借知雀的浴室洗个澡,不是过来查案的。虽说多年卧底生涯已经让安室透养成了随身携带窃听器的习惯,但这些手段应该用在疑似黑衣组织成员的可疑人物身上,而不是他上高中的女朋友。

她的行李箱甚至没有上锁,足可见其信任。

男人走进浴室,升腾的白蒙蒙热气模糊了磨砂玻璃。

另一间浴室,竹泉知雀躺在泡沫堆集的浴缸里,脚尖搁在浴缸边缘。

她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呼气吹开水面上的泡沫。

“会看吗?”竹泉知雀自问自答,“不会哦。”

在意细节的人往往更容易被细节欺骗。

习惯了矮他几个头的女孩子仰起脸看人,注意到她踮脚时平底的鞋跟,见过她空空荡荡只有酸奶的冰箱,漂亮的不施粉黛的脸凑过来偷吻,呼吸里只有香甜的气息,闻不到化妆品浓郁的人造香精。

房间中私人用品的摆放完美对应了安室透心里“竹泉知雀”的印象,挂着粉红猪猪的行李箱横在他面前,他只会猜里面放着零食、游戏机、小女孩喜欢的碎花裙,哪里会想到证物竟在他眼前?

“可别说我没给机会。”竹泉知雀捧起一团云朵似的泡沫吹飞到空气中,“琴酒在上,我已经很良心了。”

她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起身冲净乱飞的泡沫,边擦湿漉漉的长发边走向自己的房间。

“安室先生?你已经洗完了吗?”竹泉知雀拿起吹风机,她坐到安室透旁边,鼻尖动了动。

“椰奶布丁味。”女孩子笑得眼眸弯起,“很香甜!”

“是吗?”安室透抬起胳膊嗅了嗅,这款沐浴露留香不浓,他都不知道知雀怎么能头发衣服上都是椰奶布丁的甜味。

“而且是焦糖味的椰奶布丁。”竹泉知雀打开吹风机,在呜呜呜的杂音中大胆诽谤,“饿了,馋了,好想咬一口。”

安室透不知该怎么告诉她,吹风机是很吵没错,但她真的以为自己很小声吗?

竹泉知雀吹头发的动作十分粗暴,只求吹干不求发型,她的发型和她对工资的追求一样顽固,无论洗发前做了什么发型,吹干后都是柔顺浓密的直发。

天知道威雀威士忌微卷的长发让卷发棒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竹泉知雀坐在镜子前给自己凹造型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波本你面子真大,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有多努力?”

竹泉知雀顺了顺些许烫手的黑发,没了吹风机的杂音,屋外暴雨倾盆的响声愈发清晰,仿佛天地间只余雨水落在石板上的声响。

“雨真大啊。”她望向窗外。

她的皮肤残留氤氲的热气,蓬松的长发衬得女孩子的脸小了一圈,鹅黄色的连衣裙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削瘦的锁骨凹陷处仿佛能承载一尾金鱼。

竹泉知雀窝在沙发上,像只蜷缩在毛毯里的小猫,屋外的大雨能轻易打湿她的背毛,夺走她脆弱的生命。

让人想把她圈养在温暖安全的房间里,递给她加糖的热牛奶,看她怕烫似的小口小口抿奶。

安室透坐在她身边,舒适的环境唤醒了他连日积累的疲倦。

“安室先生?”竹泉知雀小声地叫他,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玻璃,“你困了。”

呼吸逐渐轻浅的金发男人没能响应她的呼唤,他歪了歪脑袋,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很累吗?”竹泉知雀前倾身体,注视安室透倦怠的眉眼,抬起手隔空描摹。

昨晚的数据,今天凌晨就整理成文档发过来了。虽然酒厂的确是个罔顾员工身体健康,加班不分日夜黑白的稀烂组织,但波本未免太拼命了点儿。

竹泉知雀自己就是卷王,她拼起命来根本不要命,初入黑衣组织卧底的那段时间为了升职上位,连琴酒都要为她的疯劲让道。

她最近才放缓步伐,威雀威士忌隐约走到了职业天花板,再进一步想获得琴酒、朗姆一样的地位,需要的可不只有能力。

“漫长的考察期。”竹泉知雀叹气,“真是烦人,酒厂一点儿都不透明化,瞧瞧我们港口maia,连初入职的新人都见过拎着小裙子追在艾丽斯身后苦苦哀求的变态幼。女控森先生。”

“只有知道首领的身份,员工有杀人篡位的希望,工作才有动力。”

虽说boss高大伟岸的形象在实习生面前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没关系,港口maia是个不许辞职的公司,实习生只能含泪忍受高层都不正常的现实。

“其实也还好啦。”竹泉知雀心虚安慰被五险一金和餐补骗进港口maia大楼的新人,“抛开自鲨狂魔、狂热帽子收集爱好者、变态幼。女控、百无一用是废物的a和伞里藏剑的刑讯班领导者红叶大姐不谈,至少我是正常人呀。”

实习生含着眼泪看头顶圣光的竹泉知雀,正想向她倾诉自己的痛苦,只见黑发少女突然抬了下头,几步走到落地窗前。

啪啦!一声巨响,竹泉知雀一拳打碎防。弹。玻璃,单手揪住从天而降的不明人体。

实习生:……

什么不明人体,这不是从楼上跳下来的太宰先生吗?!

“我们说到哪儿了?”竹泉知雀随手把从窗外拎回来的绷带浪费装置丢在地上,抬手招呼后勤人员,“破坏公物费记在太宰君账上。”

自鲨又双叒叕失败的太宰治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披着黑大衣摇摇晃晃靠在竹泉知雀肩上装柔弱:“知知知知雀——我的手断了,腿也骨折了,我要报工伤,请带薪假,森先生找我就说我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问题。”竹泉知雀习以为常,眼神都没多给太宰治一个,“换玻璃的费用走你们部门的帐,我们部门这个月的文明员工评选不能有意外。”

太宰治:“你指的是森先生提出的‘不挪动部门经费报销防水绷带、不恶意挑衅搭档导致建筑物损坏、不随地跳楼毁坏组织风评’的三不行为文明员工评选?”

竹泉知雀点点头。

“森先生是不是故意针对我?”太宰治大为不满,“我拿不到的文明员工评选,小矮子也休想拿到!”

无所谓,竹泉知雀宽容地想,她能拿到奖金就行。

太宰治在后勤送来的账单上签上自己的大名,确定文明员工评选不出问题的竹泉知雀无视太宰治摸走她办公桌上的草莓大福的盗窃行为,继续开导实习生:“你看,起码我是个正常人。”

不,实习生眼底含着一泡热泪,港口maia根本没有正常人!

爸爸妈妈,孩儿上了贼船!

回忆结束,竹泉知雀靠在沙发上,心中涌起对横滨无限的怀念。

“想升职到和琴酒、朗姆一个地位,必然要取信那位先生。取信那位先生,意味有和他面对面接触的机会。”

“有和他面对面接触的机会,我干嘛不干脆杀了他?”竹泉知雀一拍手,“首领死绝,酒厂散伙,卧底任务圆满结束。”

卧底是一份没有尽头的工作,结束卧底生涯最好的方式才不是假死脱身——被卧底对象不存在了,工作不就自然而然地结束了吗?

竹泉知雀畅想了一会儿工作结束,回横滨大休特休的美好未来,靠在沙发上睡着的金发男人咕哝一声,挪了挪位置。

柔软又些微刺人的金发扫过竹泉知雀脖颈,她右肩一沉,温热的吐息洒在女孩子的皮肤上。

“不老实。”竹泉知雀笑起来,她理了理裙摆,问某个熟睡的人,“要不要尝试一次膝枕?”

她没有擅自挪动安室透,睡眠带不走他们这些人的警惕心,别她好心给他膝枕,他一个过肩摔把竹泉知雀头朝下按在地毯上。

竹泉知雀指腹碾了碾男人碎金般的短发,发质真好,天天熬夜还不分叉,快,交出你的洗发水牌子。

“工作拼命,不是为了升职就是为了加薪。”她自言自语,“很有上进心嘛,小伙子。”

她初步怀疑波本是被威雀威士忌刺激到了。

人在面对麻烦搞事精上司的时候,升值的欲望会格外强烈,幻想有一天职位颠倒,让上司给你端茶送水写报告,睡着都能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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