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短一更◎
虽然已经无数次幻想过, 拥有仙力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真正感受到这股力量充盈全身时, 濯缨发现, 所有的幻想加起来都比不过此刻。
如附骨之疽般缠绕她多年的病痛,伴随着体内清气流转而冲淡。
总是沉重得无法自如使用的四肢,也渐渐轻盈, 又在紧握拳头时能够积蓄起足够的力量。
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奇经八脉正在被那股清气逐一撞开。
先是跷脉,再是维脉。
“——这都下演武台了,怎么还来!”
站在演武台下的谢策玄还没想明白仙力的事, 就见台上的少女直冲她而来。
雪白裙摆如花瓣翻飞绽开,流丽乌发飘扬似春日柳枝,但她卷着凌厉杀意的掌风却半点没有心软的意思。
谢策玄头皮一紧。
右脚后撤半步站定,他刚要迎战——
“少武神不可!”闻讯赶来的炎君忙道,“别被她气势唬住了!她现在刚有仙力, 但身体还没好全, 挨不住你一击的!”
周围围观的学子们见状恍然大悟。
“可不能还手啊!”
“谢策玄你现在还手你就是乘人之危, 你还手我瞧不起你!”
谢策玄瞪大了眼, 当即叱骂:
“说的都是什么狗屁!不还手挨揍的不是你们对吧!”
人群中的叶时韫头一个跳起来给濯缨加油。
“公主别客气!朝脸揍!打得好!打得再重点!”
谢策玄生了一张目中无人的脸,平日行事也是轻狂恣意,学宫里不少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此刻见他被濯缨追着跑,竟是一片叫好声。
但谢策玄当然不可能被濯缨打中。
濯缨也知道这一点,但她的双眸仍紧盯着谢策玄的动作, 吐纳呼吸之间, 又有冲、带二脉被冲开。
“赤水濯缨——是不是不发火你就觉得我好欺负啊?”
不能还手的谢策玄, 被她从演武台一路追到扶桑学宫最高的金顶。
他都不知道连御风都使得不利落的她, 是怎么能爬这么高的。
濯缨没说话。
她额头已布满汗珠, 胸口起伏,气息早已凌乱。
但她的双眸却愈发黑亮,与她过于孱弱的躯壳分裂,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灵魂里挣脱而出。
谢策玄愣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她脚踏金顶屋脊,又朝着他冲了过来。
“喂——”
金乌掠过苍穹,朝晖在那一瞬间给少女乌黑的发丝镀上金边。
身后云海翻涌,仙山巍峨,她站在猎猎风中,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
啪嗒。
掌风撩动他鬓边碎发,而谢策玄却一动不动,只愣愣看着从她眼眶坠落的那滴眼泪。
那分明是一双从来都清冷疏离的眼眸。
她所有的情绪,都像是冬日积雪上一掠而过的浮光,底下是千年封冻的冰,坚硬得无人能够打破。
但此时此刻。
谢策玄看到这一滴眼泪,却仿佛是透过冰面上一道裂缝,窥见了底下翻滚的岩浆与灼灼燃烧的烈火。
“……你的奇经八脉已开,不需要我了吧。”
他错开视线,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转过身,他朝身后挥了挥手道:
“记住了,你又欠我一个人情,可别想着赖掉啊。”
鲜艳如火的红衣走得干脆利落,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尽头。
濯缨看向她身后升起的一轮红日。
从前在人心鬼蜮的荒海挣扎时,濯缨也偶尔会仰望海面上的升起的日出。
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站在这学宫金顶上,俯瞰红日缓缓升起,照亮她脚下这片天地。
她更没想过,这天地原来如此宽阔,宽阔得让人不舍有半分踌躇。
最后两脉早已在方才与谢策玄交手时冲开。
濯缨的手掌贴住心脏的位置。
掌心之下的跃动平缓而有力,她不必再日夜担忧它何时会停止跳动,它也再不会时不时传来锥心痛楚。
前世今生的千万种复杂情绪纠缠在一起,眼眶涌出的泪水润湿了脸颊,但流下的眼泪不是自伤,不是委屈——
而是前所未有的快意。
铸十年,磨一剑。
就让这天地人间,来试一试她这把剑上寒霜。
与濯缨相反,另一头,整个须弥仙境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早在莺楚入世历劫时,他们为求万无一失,便在端王府中留下了还影镜,意在保护莺楚的安全,正好再今日排上了大用场。
重明神尊面色阴沉地看着还影镜中的景象。
镜中所呈现的,正是那日端王生辰时发生的事。
其实当日献舞祝寿的并不只有仲莺莺,仲衔青也在家宴上送了一支舞,只不过不是引来蝴蝶的仙舞,而是剑舞。
十二岁的寻常小姑娘,别说舞剑,连剑都拎不起来。
但仲衔青却已经能使出一套完整的剑法,让她的两个哥哥看得眼睛滴血,差点连手里的杯子都捏碎。
端王的神色更是莫测。
既不像高兴,也不似发怒,男人眸色沉沉,看着仲衔青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一件极为趁手的神兵利器。
还影镜还映出了濯缨在荷花池里救下仲衔青,并且给她写了封引荐信的始末。
她走之后,仲衔青便按照她的吩咐,深夜敲开了她父亲书房大门。
“今日堂上剑舞,并不是女儿真正想送给爹爹的贺礼,这封能拜入至微圣人门下的引荐信,才是女儿要送给爹爹的礼物。”
端王听到至微圣人的名字变了神色。
“你如何得来的这封信?”
仲衔青嗓音稚嫩,老老实实答:
“我还没被爹爹接回府之前,曾在雁绝山认识了一位至微圣人的弟子,她怜我命苦,说只要我愿意,可以随时跟她一起去昆仑山。”
“可那时比起昆仑山,我更想见到爹爹和娘亲,所以我没有答应。”
端王接过她手中的引荐信,信尾盖了一枚小小的印章,他曾在至微圣人的书简中见过,是昆仑山独一无二的标志。
果然是女流之辈,无知小儿。
做了至微圣人的弟子,身份地位便大不一样。
就比如大雍朝的那位濯缨公主。
小时候不过是冷宫里无人理睬的小丫头,十岁那年撞了大运被至微圣人瞧上,成了圣人弟子之一,哪怕人皇和皇后对她再不喜,也不敢再做得太过分。
端王端详了片刻,抬眸问:
“那你为何今日又找出这封信,还要将这封信作为贺礼送给我?”
“因为女儿不想看到爹爹烦心呀,”仲衔青学着仲莺莺的模样甜甜一笑,“如果大哥二哥有人能去昆仑山,回来以后一定能成为爹爹的好帮手,爹爹也不必为他们的学业而烦恼了。”
端王垂眸审视着她孺慕的目光。
他的每个孩子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唯独这个女儿,只有在刚来王府时会短暂的有过这种神色,后来便慢慢淡了。
这一次,或许是从今夜的落水中醒悟了什么吧。
“青儿真的不想去昆仑山?”端王语气温和地试探。
仲衔青摇摇头:“不想,我只想爹爹开心,爹爹开心,我就开心。”
顿了顿,仲衔青又道:
“只不过我听说昆仑山有入门考核,哥哥要去的话,得好好准备一番才行。”
这话提醒了端王。
有引荐信并不能万无一失,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入门考核那一关,这两人没有一个能通过。
见端王陷入沉思,仲衔青又笑了笑,说出了仿佛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要是女儿是男孩子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替爹爹分忧了。”
这话点醒了端王,他看向这个满眼孺慕,自幼渴望着亲情的女儿。
“现在的青儿,同样可以替爹爹分忧,青儿,若爹爹想让你以哥哥的身份拜入昆仑山,你可愿意为爹爹走一趟?”
仲衔青眨了眨眼。
“这样就能为爹爹分忧吗?”
端王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这个女儿如此温和。
“当然。”
“从今日开始,我会将你大哥送回老家,你便是唯一的端王世子,也即将是至微圣人的弟子。”
……
看到此处,重明神尊和殿内其他仙君,皆觉得背脊发寒。
因为这个小姑娘的一言一行,全都是她出发之前,在她房中时那位濯缨公主一字一句教给她的。
赤水濯缨几乎算到了端王的每一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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