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最后两张,他抬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照片——那张养父夹在生活费里寄给他的生父全营的大合影,接着在两张明信片的称呼处写上了极正式的“父亲”和“母亲”,相信看到这两张明信片的养父会将它们放在他亲生父母的墓碑前。
第二天早上六点,他拍醒了睡眼惺忪的舍友马丁,后者艰难地睁开眼睛:“干吗呢?这一大早……”
“我怕今天都见不到你了。”罗贝尔苦笑着将几张明信片插到马丁的枕头下,“今天你们还要到马赛玩去不是?”
“嗯……”
“随便找个邮局帮我把这些东西寄去巴黎,邮票我都贴好了。”
“好,好,你安心去吧。”马丁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了。罗贝尔也不再打扰他,提起自己的夹子就要离开。临到宿舍门口,马丁突然掀被而起:“罗贝尔。”
“嗯?”
头发凌乱的马丁抓起枕巾向罗贝尔挥了挥:“圣诞快乐。”
罗贝尔笑了,对着马丁摘下军帽,极其“绅士”地回答道:“圣诞快乐。”
“哈哈……”
笑过之后的马丁咣当一声躺回被窝,没等罗贝尔关上房门便已鼾声如雷。罗贝尔轻声轻脚地离开寝室,独自一个人离开了笼罩在睡意里的宿舍楼。
“您好,准士。”在火炉边值班的地勤士兵慵懒地将两腿搭在窗台上,见到更高军衔的罗贝尔进来也只是嘴上招呼一下,根本懒得敬礼。
罗贝尔不过是工薪家庭出身,当然也没什么傲气,随意地打过招呼后便找地方坐下了。
“您还带着书来?”
“嗯。”罗贝尔点头,“你可以在这里打一会瞌睡等换岗,我可要耗一整天。”
上等兵裂开嘴笑了,顺手扯过大衣盖到身上,真的开始打起瞌睡。罗贝尔见状也翻开书本,开始看那本陪伴了自己的大学生涯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三卷。
普鲁斯特的写作风格被称为意识流,据说他写就的这套《追忆似水年华》在文学界鼎鼎大名,就连从不爱看书的爸爸都在青年时代买过。
“那时候《追忆似水年华》只出了第一卷,但是相当流行,有很多战壕文艺青年都在看这本书。”
“那您看这本书有什么感触吗?”
“没有,看这本书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别的事,后来战争太紧张,就完全把它抛在脑后了。”
爸爸的陈述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虽然他重视对子女的教育,也认为看书是个好事,但罗贝尔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父亲认认真真读过某部文学作品。
罗贝尔机械地阅读者书中的内容,思绪却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昨天与二级军士长布莱德交流时他固然做出一副“老子无所畏惧”的光棍样子,但他并不是没有任何担忧,事实上,他的担忧因为欧仁中尉的横插一杠变得更甚。
欧仁中尉的仗义执言令他大为感激,不管中尉是不是误以为自己背后有个海军少将做后台,对自己的照顾和回护总是实实在在的。不过尽管罗贝尔也不认为自己挨弗朗索瓦上尉的那顿揍挨得对,心中的冤枉和委屈也不少,但是欧仁中尉的仗义执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是,弗朗索瓦是训练下属最严格的教官,苛待学员也是毫无争议的,学院里的很多人,甚至包括教官都对其不齿,但埋怨他没有任何用处。
学校本级总共招了一百多个学生,当然不是所有学生都能成为战斗机飞行员,事实上,正是由于弗朗索瓦的严苛训练,他执教的这么多年里就没有不符合战斗机要求的学员。从这一方面来说,罗贝尔倒也能为保证成功而忍受侮辱。
想不受刁难,又能确保成功,那是高门贵子才有的好事。再说,就算是高门贵子,勒布朗不也跟自己一样饱受折磨吗?
这些责难固然痛苦——或者说,常常令罗贝尔怒火中烧,但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他费了那么大劲,甚至不惜与爸爸闹翻都要来空军,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或者成为普普通通的运输机飞行员?这显然是他不能接受的。
所以就只好认了呗,反正训练期已经过去一半了,再咬咬牙,坚持坚持!他强任他强,自己只需要全力以赴,达不到要求还能怎样?枪毙自己不成?
直到昨天,这样难捱的“策略”还勉强执行得下去,但因为欧仁中尉插了这么一杠子,让弗朗索瓦上尉感到颜面尽失,毫无疑问他会在未来的训练中加大对罗贝尔的虐待。
“哎呦……”罗贝尔嘀咕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欧仁中尉你都快四十了还不懂啊……你要么把我调走,要么干脆别来,跑到‘虐杀者’面前做了一通挑衅之后又无功而返,真是坑死我了……”
说真的,只要等考核结束,哪怕拉人把弗朗索瓦揍一顿呢?他猜勒布朗肯定赞成,甚至会兴高采烈地到处借重剑。
罗贝尔苦笑一声,到时候他或许真的会提一根棍子冲锋在前,但是现在他只能老老实实当好受气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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