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夭夭背着鹿皮水囊,好容易找到那一排隐匿在树丛后的“胡日布”,又蹑足潜踪耐心寻了半刻,才看见其中有一间顶子上系着驱邪的红布条,乍着胆子走近了,又听见隐隐有呻吟之声自地下的坑室内传来,便知这儿就是那玉氏栖身之处。夭夭看看身边体型硕大的白灵,忙将它驱赶回营帐,自己则顺着梯子跳进了“胡日布”的围栏内。

这半地下的住所式样是女真族特有的,四四方方的仅有一个半主卧大小,四壁只用木桩子撑了半截子屋顶,身处其中,只觉潮湿阴冷、寒气逼人而来,绝不是可令病人安养之所。

夭夭胆战心惊地掀了毡帘子进去,一眼望见那患病产妇正气息奄奄地倒在屋角的柴草炕上,身下只铺着一张破旧的羊皮。病人脸色灰败、眼神呆滞,额上蒙着一层高烧而起的细汗,身子纤瘦,腹部犹高高隆起,若非她隔一会儿便会因痛苦而呻唤出声,看起来几乎与死尸无异。整个屋内看着还干净,只是弥漫着一股怪诞的腥膻之气。夭夭屏住呼吸,轻轻地蹭到她床前,低声唤了一句:“你是小十二的生母玉氏么?”

那玉氏本已昏昏迷迷,人事不知了,听见有人唤她,便蒙眬着双目看着来人;夭夭有些怕,便拿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问道:“喂,你还有劲儿起来喝汤药吗?”一句话方问完,那玉氏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攥住她的腕子嘶声哭道:“我的孩子呢?你还我孩子!我可怜的璟儿,刚出生就被你们抱走了!”

“你放开我,你冷静点!”夭夭吓得直抖,一阵恶寒瞬间从胳膊直窜到四肢百骸,那一双手鸡爪子一样瘦削冷利,再加那玉氏一脸病容,夭夭似被女鬼抓住一般,只得努力憋出一副和煦慈祥的微笑,哄她道:“我是巫医婆婆请来给你看病的,你要听话,病好了才能看见小十二呢!”

“我活不久了,你让我看看孩子,我才能放心走。”那玉氏依旧不撒手,哭着一个劲儿地拖扯她。

夭夭被她闹得冷汗直冒,这么下去再招来人就不好了;于是只好严肃了神情,恶狠狠地说:“你小声些!你的孩子被王妃亲自养着,健康得很;你若不肯惜命,只怕你的儿子此生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何况,你才十五岁,一点求生意志都没有,真是枉为人母!”

那玉氏被这一番说辞镇住,渐渐安静下来。夭夭看她瘦的一把骨头,额头上沁着高烧不退的冷汗,实在是可怜无助,自己也闭了嘴;一边将她扶起靠着坑壁,又将随身携带的鹿皮水囊交与她,令她喝其中装着的滚热的药剂。玉氏本有些疑虑,但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慈眉善目的,也不像是本部贵人的姬妾,自然无甚理由加害自己;便接过水囊喝了几口,辛辣与微苦甘甜之味缓缓滚入肺腑,顿觉身上温暖舒服了许多。

“一口气喝完。”夭夭鼓励道。见玉氏喝完了药,夭夭又从荷包里掏出几块好克化的精致糕饼递给她吃了,将她扶着躺好,说了一句“午间无人时我再来看你,不许跟人说”,便在她不舍欲泣的目光中收拾起水囊走了。

“早听人言,白山郡主行事洒脱,视规矩禁忌为无物,本王今日才真的信了!”夭夭攀在梯子上正欲往上爬,突然发现三王茂清出现在“胡日布”旁,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自己瞧。“我只是好奇这‘胡日布’的形制,才下来看看,果然是极少见的。有什么规矩禁忌吗,我又不知道。难道本郡主闲了随便逛逛,也坏了贵部的规矩不成?”夭夭心中一惊,这冲撞少数民族信仰禁忌的事历来都是可大可小的;便伏在梯子上含笑鬼扯。——既然自己长得像他过世的亲娘,大约他不会为难自己。

“郡主自然哪里都去得,只是这儿乃是我部的禁地,等闲只有巫医婆婆才能出入;郡主即使不珍重自身,也要...为赵将军多想想。”茂清边说便伸手牵住她的一条胳膊,将她轻轻地拎了上来。“这排‘胡日布’里停放过的多是难产而死的妇女,或者是产后得了重病难以救治的青年女子,一向是怨气集结的地方;你不该过来。”茂清望着那一双与生母极为相似的眼睛,似忧伤似关怀地说道。

“三王可听过一句话:活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小没了生母的幼儿,该是多可怜呢。若我能万一救活了这当娘的,也全了她们母子天伦。”夭夭收起笑意,望了一眼似陷在回忆里的茂清,有些不忍地吁了一口气道,“所以,今日之事,还望三王只作没看见,令我尽力一试,便是积德行善了。”

其实,她也没有多少把握能救活玉氏,拿来的汤药只是按通经下血的常用方子熬制的,产后病多是宫内炎症引起,她只是在原有的方子里加了具有消炎作用的穿破石和蒲公英,指望她年轻底子好,能产生一些效用。

“你若再来瞧玉氏,本王可为你望风,不会令人知道。”茂清闲闲一笑,望着匆匆离去的夭夭。

夭夭听着话音儿有些暧昧之意,也不理他,自顾自一阵风地往回走,待出了林子,又回头望了几眼,好歹那人没有跟着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这要是被人看到自己不但进了族里的禁地,身边还多出个显眼的异性,传到老赵耳朵里不免又要解释。想到此处,夭夭不禁加快了脚步,他估计这个时候也该睡醒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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