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得久了,开初滚烫焚身的烧热消失。折骨的寒冷划过,无知无觉。

封楼聿的身形有些不稳,他单手撑在地面,堪堪稳住身体。

他感到体内的力量在一点点流失,连同体温渐渐淡去,归于平静,平淡。

周围是全然无人的沉寂,耳中是一片嘈杂的磁波,他几乎快要听不到任何声音。

鹿衔枝来到方祠,透过朱红漆门的缝隙,她一眼就看到封楼聿。

少年一贯挺拔的背脊蜷曲起,粗布衣裳被血污晕染,几乎化作殷红血衣,膝盖处颤抖的痕迹更是异常明晰。

他显然再难以维持跪姿,狼狈至此。

她看不到他的脸,却依旧可以想象到,那张冷硬的脸该是如何苍白虚乏。

鹿衔枝闭闭眼,平复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迈步走到封楼聿身边,俯视着他。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封楼聿抬头,正巧对上鹿衔枝的目光。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一双眸子清润明亮。

眉心精致的花钿和娇艳欲滴的唇色将她妆点得明艳非常。没有明媚笑靥的情况下,浑身都透着难言的气势。

见少年脸上留下不少细长血痕,鹿衔枝不禁微微皱眉。

她半弯下腰,轻轻地抬手扣住他的下巴,缓缓往左右两侧掰,又偏过来,正对着她。

不至于毁容。

“诶,你还好吗?”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

封楼聿此刻与鹿衔枝靠得有些近。尽管依稀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但她的面目因为背光而有些模糊,显得很柔和。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她侧脸偏饱满的线条弧度,脸蛋白嫩软糯,与她虚伪歹毒的内里全然不搭边。

伪善。

他缓缓抬手,一把横开她的手。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鹿衔枝这习惯性的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想来凭他们现在针锋相对的关系,这样问候着实显得她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调整好戏谑的表情,故作张扬强势道:“本小姐不喜欢你替别人顶罪的样子,丑。”

这话多少带了点她真实的想法。她不喜欢憋屈自己,令她不快的事也不喜欢闷在心里。

她根本不关心剧情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但尽心尽力去救的人就这么无视她所做出的努力,这让她心情很不美丽。

封楼聿闻言一怔,终于有了些别的反应。他抬眸望向她,沙哑着嗓音问:“你信我?”

鹿衔枝昂昂下巴,“本小姐看你不像是会蠢到在这种时候给本小姐下毒的蠢蛋。”语气不善。

只一眼,封楼聿低垂下头,不再说话。

鹿衔枝见他面色虚弱却冷凝,撇撇嘴,只当他是在默默守护女主。

年少凄惨的反派嘛,在感情一事上总是卑微如尘,注定只能将爱藏在心里。

这样想着,在觉得封楼聿可恶的同时,她又觉得他是个极为可悲的角色。

坏配角何苦为难坏反派?

鹿衔枝轻叹一口气,立直腰,耸耸肩,面色恢复了些明朗意味。

“只要你现在肯向本小姐服软,本小姐可以屈尊帮帮你。”

好言好语他认定她憋了坏心思,她只能换一种不太友好的方式给他找阶梯下。

可惜,对方一声不吭,似乎并不领情。

“随你好了。”鹿衔枝摆摆手,多少没了点好脾气。

总归现在封楼聿和她也不在同一战线,实质上他们还是敌人。

他对她设防比山高,她再如何放低姿态也是白搭。她没必要如此迁就他,平白毁了心情。

鹿衔枝不再理会封楼聿,转身绕过他,向外走去。

封楼聿极力忍耐着寒刃割裂身体的透骨疼痛。眼神涣散间,清晰地看到她鞋上嵌着的两颗淡紫鲛珠。

那竟是他这几日以来见过的,唯一算得上可入眼的东西。

而更讽刺的是,鹿衔枝居然是唯一一个相信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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