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稀疏地排列着许多地灯,远处的摩天大楼上正不断变幻着灯光秀。黄力行递了一支烟给徐奚文,两人无语地并排站着。
早在来大陆之前,黄力行就对徐家这个流落在外的大公子很感兴趣,不单是因为他敏感的身份,还因为他们小时候就曾见过面。
黄家二十多年前和徐家一样做过投资行当,也有过赶上好运气名声大噪的时候,可后来遭遇金融风暴,导致公司资产大部分萎缩。黄力行小时候颇有过几年贵公子生活,曾经在香港一家名气很大的武馆学过跆拳道,他对徐奚文的深刻印象便是在那时留下的。
徐奚文刚进武馆的时候,大约只有四岁多,嫩胳膊嫩腿,长长的齐眉刘海,秀气的模样笑起来很像小姑娘。黄力行当时已经十二三岁,作为教练眼里的模范生自然时常被安排帮新来的师弟师妹练基本功。先头的几个月,徐奚文和其他孩子一样娇气,发脾气掉眼泪稀松平常,可后来的某一天,他变了。
那是第二年差不多停课了四个月以后,他原以为那个娇气的娃娃不会再来上课了。那一天下了大雨,徐奚文被司机送进武馆时头发湿漉漉的,他看见他比之前瘦了很多,肿胀的眼睛显得毫无精神。黄力行上去像从前一样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却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一天,这个小家伙上课的时候很不配合,不但走神还踢了旁边的小朋友一脚,结果被教练罚做伏地挺身,做一百个。徐奚文独自在角落里一边做一边大声哭嚎着数数,做到五十几个的时候,就已经浑身湿透,许多孩子都惊恐地看着他,连教练也感到惊讶,让他不要做了,他却倔强地不肯停下,尽管后来已经不能算是连续的动作了,双手撑地,跪下来,趴下去,然后再站起来,他不停地发抖着,哭嚎着,直到结束。之后,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直到声嘶力竭被家人带回去。黄力行当时并不知道徐奚文为什么会那样,只是对他哭嚎的样子格外印象深刻,那场面既惊悚又可怜,他本想以后要给他多一点照顾,可那天之后,徐奚文就消失了,再没有在武馆出现过。
黄力行五年前进入SR的时候并不知道徐奚文就是老板的大儿子,直到有一天Jason王丢给他一叠资料,让他找律师审核完成那套放弃财产继承的文件,他才看到徐奚文的全部资料和各个时期的照片,知道了徐奚文当年表现反常的时候正是他生母去世,父亲再娶的那一年,而徐奚文就是在弟弟出生后,被姑妈带离了徐家。从那以后,黄力行就一直好奇,当年被徐敏带走的那个小朋友如今会是什么样。
第一眼见到徐奚文的时候,黄力行不能不承认有些失望,眼前的青年空有一张温文俊俏的脸,性情却冷淡傲慢,他敷衍地同自己握手,满脸是毫不掩饰的烦躁;接风宴上,同样笑容敷衍,一度让Jason王尴尬地怀疑他是否知道了什么内幕。之后在朝晖熟悉情况的半个月里,黄力行对徐奚文的印象才稍稍有了改观,这个年纪不大的男生虽然脾气暴躁,偶尔也会莽撞行事,对人却是单纯没有算计,与祁震时时处处看似洒脱实则小心翼翼拿捏分寸不同,他与别人的不合,全都写在明面上,不会在暗处给人使绊子。而对于祁震,他似乎有着更复杂的情绪,对立冷漠,又俯首臣服,这种似远又近的微妙心态,让黄力行很是意外。
其实早在徐敏去香港时,黄力行就已经暗中摸清,这次的项目,明面上是SR与朝晖的合作项目,实际则是徐父给这个失去继承权的儿子一笔安抚费。原本只是走过场的事,可Jason王却自作聪明,在徐父面前各种挑唆。徐父早年因为妹妹的事与祁家打过交道,知道祁老爷子并不好惹,本不想再生事端,可是被Jason王怂恿,心里也有些痒痒,想着祁卫衡已经年迈,便默认让他去碰一碰。然而Jason王以为得到了徐父的首肯,便开始自鸣得意起来。来朝晖之前,他傲慢地告诉黄力行此行必定要好好敲打祁家,顺便瞧瞧那个被削夺了继承权的大少爷到底有多狼狈。黄力行当时没有做声,只是对Jason王这个心术不正的家伙十分厌恶,无形中也对徐奚文暗藏了更多的同情和期待。
“Jason王在公司才两年,我爸不应该让一个外人来掺和祁家的事。为什么把他派来,你知道么?”徐奚文抽完了一整支烟,转头朝黄力行问道。
黄力行有些意外,皱了皱眉道:“我只是他的助理——”
“你在SR做了五年的人力资源总助,这期间换了三任总监,我觉得你才是我爸的心腹。”徐奚文直言不讳,这一个多月来,他即便没有特别关注,也看得出所有香港工程师都在Jason王的授意下与朝晖态度敌对,然而黄力行却完美保持了与这边的友善交往,所有语言行动都婉转周密,让双方都挑不出错来。
黄力行笑了起来,“文少爷太抬举我了,徐老板并不会把我这种小角色看在眼里,我在这个职位上工作五年,无非是因为薪水待遇不错,在找到更吸引我的环境之前,当然要小心应对。”
徐奚文脸色缓和,没想到这个人直率的性格倒有些符合自己的口味。
“说起你父亲——你还记得小时候在香港的事吗?”
“不记得。”
黄力行眨了眨眼睛,想来那段记忆对徐奚文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时光,便换了另一个话题,“你和祁总的关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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