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飞机起飞以后,祁震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平时各种忙碌熬夜,有时候甚至通宵不眠,反而是去各处奔波的路上,成了他最好的补觉机会。
第二天中午,飞机落地。没人接机是意料中的事,祁震一路搭车去了那个颇为遥远的地址,到达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阳光依旧刺眼,祁震站在路边,看着远处海边建在黑色崖壁上造型奇特的白色建筑群,感觉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蓝鲸翻着肚皮躺在悬崖上。
沿着一条蜿蜒的石子路来到崖壁之下,祁震这才看清那依山而建的是一幢幢大小各异的旅馆和店铺,只因外墙都刷着统一的白色,所以远看会让人误以为是一个整体。拾阶而上,许多餐馆店铺门外的空地上都摆着铁艺餐桌,不过此刻空荡荡的少有食客。祁震注意着门牌,直走到靠近崖顶的地方才找到祁策给的门牌号。
那是一幢有些年头的旧别墅,白色的外墙上有许多斑驳脱落的痕迹,攀在墙头的植物黄绿交杂,长得茂盛肆意。院子里静悄悄地,一个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院门蹲在地上整修花坛。
“爸。”
祁策察觉动静,丢了手里的工具,“来了,进屋吧。”
他洗手煮了两杯咖啡,父子俩在餐桌前坐下,彼此目光闪烁地打量对方,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和喜悦,倒像是即将举行一场谈判,态度谨慎礼貌而又各自立场坚定。
“这次打算待几天?”祁策开口,第一句问的便是归程。
“明天晚上的飞机。”
“哦,”
“爷爷病了,是脑梗,好在发现得早,现在已经脱离危险回家休养了。”祁震平静地叙述着,略去令人心焦的细节。
祁策眼里闪过些许意外,可随即释然,像是在听一则与他无关的新闻。
“爷爷的情况其实并不好,因为随时有可能二次脑梗,可是徐敏的人不安分,一听到消息就按捺不住,为了稳住局面,他才执意要出院回家休养。原本秦叔打算和我一起来,可爷爷的情况还不稳定,身边不能没有可靠的人,况且,还要跟顾伯远再谈一谈——”
“顾伯远?国内排名前十的地产商?”祁策瞟了一眼祁震,“怎么搭上他了?”
“之前是他先拜访爷爷,提出联姻。”
“联姻?”祁策不可思议地嗤笑一声,摇着头道:“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你答应了?”
“嗯。不过,出了点问题,可能——”祁震顿了顿,还是和盘托出:“有个女孩儿莫名其妙地出现两次,每一次都让我误以为是顾晓菲。”
祁策惊讶地半张着嘴,神情古怪地笑了起来,“所以呢?”
“所以,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对正主出言不逊,把她得罪了,顾伯远因此中断了和朝晖的合作,让我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算过分,”祁策点头表示同意。
“可那个女孩儿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找了大半个月,什么线索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的人,也猜不出这样整我到底有什么阴谋——”
“阴谋?”祁策一愣,立刻打消了兴趣,厌倦地叹息一声,“你过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是。爸,爷爷病了,公司需要你——”
“我能做什么?”祁策无语地看着祁震。
“跟我回去,我们一起——”
“回去?”祁策怅然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爸,我们一起回去管理朝晖不好吗?你宁可孤身在外这么多年,也不肯回去到底是为什么?就不能忘了从前的事吗?咱们重新开始?”
“阿震,有些事是没办法忘的。”祁策说着,神色明显变得忧郁起来,他摆手让祁震不要再说,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瓶酒。他询问地朝祁震望去,祁震摇头,他不想喝酒,他来是要劝他回去,不是来陪他回忆往事的。
祁策也不在意,黯然神伤地自斟自饮起来。祁震厌烦地转身出门,“我先出去吃点东西。”
“下面一家有很多古罗马战旗的酒馆,他家的东西好吃一些——”
黄昏,夕阳如火一般烧红了大半个天空。祁震沿着台阶朝下走,看见各个酒馆外面的餐桌上都已有不少客人。
“哪有什么古罗马战旗!”祁震嘴里嘀咕着,在一家店外随便捡了一张餐桌坐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厨师服的中年男人一直站在门口打量祁震,看他坐下,便亲自拿菜单过去给他点餐,顺便用十分不熟练的汉语问祁震,“你,是George祁的儿子,吗?”
祁震怀疑地看着这个满脸褐色斑点的男人,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高兴起来,叽里呱啦地用貌似德语的语言说了一长串,然而祁震一句没听懂。那厨师似乎是感慨无法沟通,只好又用磕磕巴巴的汉语对祁震道:“你的脸,像他。”祁震挑了挑眉,在心里吐槽:他是我爸,我们怎么可能不像?他低头扫了一眼菜单,要了一份焗土豆泥,一盘金枪鱼沙拉和一份烤肠,然后礼貌地把菜单递给了厨师。
几分钟后,厨师亲自上菜,除了祁震要的,还多了一杯葡萄酒,他连说带比划,说酒是额外送的,临走时又不忘说了一遍,“你的脸,像他。”
祁震有些纳闷,不过他现在没心思琢磨只想填饱肚子,因为他的上一顿饭还是十个小时前在飞机上吃的一个汉堡。祁震吃完了饭,走进酒馆到吧台结账,一抬头才看见墙面全是大大小小的古罗马战旗装饰画,他哼笑一声,在心里感慨:原来就是这一家,倒是巧得很。
那厨师见祁震来结账,高兴地凑过来,拉他去看另一面墙。祁震很不习惯被陌生人拉着,可是不经意地一瞥,立刻被吸引了视线,那是位于照片墙最中间的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拍的是一位东方少女,那姑娘有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笑容纯净得仿佛是仙境里不谙尘事的仙子,她穿着一件束腰连衣裙,俏皮地斜倚在山崖边的巨石旁,身后是初升的朝阳和无边的大海。祁震被那张照片牢牢吸引着,他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觉得那少女莫名亲切又莫名恐惧,可他说不出为什么,直到耳边又响起那句:“你的脸,像她。”
祁震浑身哆嗦了一下,如梦初醒一般回头盯着厨师,然后慌乱地逃了出去。
夕阳不知什么时候跳进了大海里,连带着那些金色的晚霞也迅速褪去不见,只留下浓稠深沉的夜色。
祁震失魂落魄地在崖顶的平台上徘徊许久,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照片里的女孩儿就是他的生母。
待他终于冷静下来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十点多了。祁策形容枯槁地坐在沙发上,旁边到处是翻得乱七八糟的旧书。祁震看着餐桌上四五个空酒瓶,叹了口气,随手收拾起几本书,才发现那些都是很久以前关于美术理论的教材。
“爸,”祁震在祁策身边坐下,还来不及发问,祁策突然抓住他的手道:“阿震,别听老爷子的,他老了,糊涂了,你应该做你自己想做的,过你想要的生活!”
祁震哼笑一声,声音却有些哽咽起来,“爸——你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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