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姜谷雨发愣,我迅速点好两份简餐端回来,径自先行开吃。她一直没动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像在暗自盘算阴谋诡计,弄得我心里直发怵。
“姜谷雨,你是打算从我身上洗劫点儿什么吗?我钱包可空,里面只有张买书的巨额收据,等着你给我报销。”
“王灵均,我怎么觉得你和易子策更般配呢?他说什么你都明白。”
我掏钱包的手一抖:“那是因为我也学中医,而且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怕姜谷雨钻牛角尖,又补充道,“换个角度想,你不觉得他太掉书袋,像赤裸裸的炫耀吗?”
“不觉得。你说过他对爱情不感兴趣,所以我敢肯定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只能用他最习惯的表达方式。”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面泛雀跃的光彩,“你见过他和哪个女生聊这么多话吗?”
“好像没有,但是我也没偷看他和女生聊天的特殊爱好啊。姜谷雨,你真的真的想好了……”
“打住,我想得很清楚,追他!”姜谷雨做个禁止通行的手势,正颜厉色道,“我们现在已经互相认识了,你可以功成身退,该干吗干吗去。我一向认为谈恋爱这种事,不存在神助攻,只有猪队友。”
为不背上“猪队友”的骂名,我也决定随她去吧。说什么姜谷雨也比我恋爱经历丰富,我再操心,也是操的份闲心,多此一举。
然后,我们很有默契地转移了话题。聊到新学期招新宣讲会,如果说服不了易子策,姜谷雨让我做好替补出席的准备。听我叫苦连天,她特有理地说:“爱情请你靠边站,事业你不能再掉链子,赶鸭子上架也得去。”我还想再说道几句,老爷子打来电话,许是听到了我那条祝寿语音。
好话总是不嫌少,我又祝福道:“老爷子,生日快乐!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越活越年轻,越活越精彩。”
那头老爷子笑得畅快:“小丫头,最近忙什么,也不去社区医院了。”
“忙着期末考试,过几天我应该会去。”
“别忘记我们的约定。吃饭了没?要不你现在过来,正好和我小孙子见见面。”
其实我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客气拒绝道:“吃过了。没买生日礼物,我可不好意思去。”
“我活好几十岁,要什么没有……小五,来来来,和小灵子讲两句。”
我急了:“老爷子,等等呀。喂喂?”
手机突然没声音了,我一看原来电池耗尽自动关机,暗自庆幸不已,陌生人讲电话多尴尬。下周真和小五见面,老爷子要再这么热情,恐怕也会遭遇尴尬,我心底开始打起退堂鼓。
“那老爷子有意思,认定你当孙媳妇了吧?”吃饱饭的姜谷雨对着小镜子补口红,一脸戏谑。
“没有,我没那么招人喜欢。”
“对!”她啪嗒一合粉饼盒,又摆出“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不是我说你,乐川因为冒雨送你回学校,得了重感冒。你倒好,连个电话也不舍得打。我看你不光不浪漫,没少女心,更没良心。”
蓦地感觉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我顿了一下:“让他走,他不走,说自己身体好。”拿起手机又放下,我继续吃饭,“没电了,晚上想起来再打。”
“你还有理啦!咱不管人家有没有用心追求你,请你好歹用点儿心。你不用心,怎么体会得出来他用不用心。”
我擅长把易子策的语言翻译成人话,但不擅长理解姜谷雨的绕口令。叼着筷子细细品读后,我说:“那天晚上我当面告诉乐川,廖繁木和我姐吵架了,我要去找他表白。”
“你!”姜谷雨惊极无语,气得送我好几个白眼,“你告诉我有可能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让你去……我的天,你不会已经表白过了吧?”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避而不答:“你刚刚才说,插手别人爱情的都是猪队友。你想当?”
“不想当!我懒得管你。”她收拾东西要走又顿住,温言细语,“灵均,你觉得廖繁木有没有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爱你?”
“没可能。”我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
因为你有多爱一个人,便能轻易体会到他有多么不爱你。但我没有说出口,用一个我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的微笑,代替回答。也许是安慰姜谷雨,也许安慰我自己。
姜谷雨好像比我先认命,叹了口气:“你表白了也好,趁早死心。”
我笑意更浓:“那你猜猜,我有没有表白?”
她观察起我的神色:“表白了,现在强颜欢笑?没有吧,不然哪有工夫带我见易……算了算了,不猜。需要人陪,我随时随地待命。”
“好。”
这或许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友情,那个人会怨你,骂你,不吝言辞贬损你,也会念你,护你,招之则来地陪伴你。
夜幕低垂,送姜谷雨乘上回家的公交车,我留在站台却没有离去。想到那晚乐川奔上公交车,想到他陪我坐在楼梯间,想到他冲进我的伞下,想到我肆无忌惮的宣泄惹恼了他……想到又一辆公交车停在面前,我脑子刹那清明,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来到校门口,我才意识到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乐川,手机没电也无法联系。向路过的面善男生借来手机,我按下乐川的号码。那天我对他撒了谎,只要我想记住的,一眼不忘。
电话接通,我立刻道:“乐川,我是王灵均,我手机没电了。你在哪里,我来看看你。”
“小灵子……”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再是数秒停顿像在思考是否自己听错了。我隐约听到一声小孩的惊叫,而后他急声问,“你在哪儿?”
“你们学校门口。”
“等我。”
说完他先挂断。
归还手机道谢,我守在校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抬头朝里望一望,搜寻乐川的踪影。手机没电,不知时间快慢,我默诵起了辨证用药金口诀。210字的口诀,按正常速度背诵一遍需要约两分钟,大约背到第十五六遍时,有人从后面轻拍下我的肩膀。我转头,看见乐川在对我笑。
他从校外方向而来,我不解地问:“你不在学校?”
“我也没说我在学校。”
“对哦,放暑假了。”敲了一下自己脑袋,我朝乐川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来得仓促,忘记你应该放假回家了。”他笑着摇头走近,带来一缕淡淡的酒气,我不禁皱起眉,“你不是不喝酒吗?生病了还敢喝。”
“没有喝呀。”他也皱眉低头检视衬衫,拉起一角道,“哦,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吃饭,站起来着急走没留神,小侄女不小心把酒泼我身上了。”
这一解释,我反而觉得自己太冒失,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灵子,”乐川又靠近我一些,牵起我的两只手,像孩童游戏似的左右摇晃,“我是不是没生病,你就不找我了?”
答案是肯定的,但我也感谢姜谷雨的提醒。心里内疚,我摇摇头给了他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后,问:“你感冒有什么症状?”
“浑身疼,怕冷,没食欲,但没发烧。”边说,他边难受地哼唧两声,可怜地撇了撇嘴,打个哆嗦,“小灵子,是不是起风了,我现在就觉得好冷。”
这一招骗骗一般小女生还行,骗我就是对我所学专业的侮辱。我忍住笑,正经道:“你这是外感风寒,可以服用桂枝汤。桂枝20克,白芍20克,生姜5片……”
“王灵均!”乐川低吼喝止住我,侧过头猛咳几下,嗓音沙哑地抱怨起来,“我来又不是让你给我开药的。我就想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探病呀。”
“没了?”
“你又不让我给你开药。”
“行行行,见我生病好欺负是吧。”他气得满地乱转,又是急眼,又是撸袖子,“我的家伙呢?今儿不好好收拾收拾你,赶明儿你该上房揭瓦了。你跑什么,不准躲!”
我站在原地一厘米没动,看他自顾自演得起劲,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要浪费体力啦。我来是想跟你道歉,那天晚上不该对你乱发脾气。对不起,还害你重感冒。”
他不领情,手插裤袋,下巴扬上天:“哪有人道歉笑得这么开心的,一点儿不正式,不严肃。”
“那你别逗我啊。”我高高踮起脚,抻长脖子,勉勉强强与他对视,收敛笑容低眉顺目地道,“乐川,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口不择言说的都是气话,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都是气话?”他似信非信,保持高姿态睥睨我,“所以,你去找廖繁木表白了?”
“你想知道?”我学他卖关子,吊人胃口地问,“确定?”
“确定!”他脸变得快,牵我的手俯身靠近,眨眨漂亮的丹凤眼又装可怜,“医者父母心,你总不舍得伤一个病人的心吧。中医有云,心情是人体的第一道防线。心情好,百毒不侵。心情不好,小病致命。”
“中医可没这么云过。”我今晚的笑点似乎史无前例地低,再度失笑,“听好了,我……”
“算了!”他后悔一般抬手挡住我的唇,“你先别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贴着他微微发潮的掌心,我问:“去哪里?”
“你别撩我,生病的人最不经撩了。”他埋怨却没收回手,改用指腹轻蹭我的唇,深深凝视着我的眸子璀璨得像在发光,“好想亲你呀……小灵子,你把嘴闭严实点儿,我尽量控制不让你被传染。”
乐川说着捧起我的脸,慢慢贴过来。我吓得一只手推他脑门,一只手护紧自己的嘴:“你不说要带去个地方吗?再晚,我就不去了。”
他脑袋一定,不情不愿地改揽我的肩膀,捶胸口万分懊恼道:“早知道亲了再说。”
我没说话,埋首任他带着我走,止不住地嘴角上扬。心跳得有些快,仍未从那一瞬的仿若悸动中,平复下来。
这时起了风,过叶,过影,过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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