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秋雨缠绵至今晨,天空依然阴霾,湿气浓郁。
我和易子策一路无言来到公交站台,他问我是不是有话想问,我点点头,然后继续沉默。到学校的公交车久等不来,我揉着饿扁的肚子抬头看了看天色,越发觉得冷,手脚发木,提议先找个地方吃饭。
马路对面正好有一家港式茶餐厅,看起来环境清幽也适合交谈。或许是为了营造出香港当地的氛围,天花板上的吊扇慢悠悠地打着转。易子策细致入微,注意到我冷得缩脖子,立刻请店员关掉风扇,又帮我要了一杯热水。将随身携带的姜片糖放入热水中,我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下暖胃。等寒意渐渐退散,我正要说话,易子策先开了口。
“老爷子祖籍广东,乐川以前常陪他来这里喝早茶,离家近,茶点味道也正宗。在那之前,都是我表姑奶奶陪他来,一坐就是一上午。”他话家常一般语气平和,也没看我,专心地往鸳鸯奶茶里倒着淡奶,“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承认乐川是小五,为什么骗你?”
“嗯,我挺意外的。”尽管当时已经发现太多疑点,只因为他一句话,我便深信无疑,“易半仙,因为乐川不让你告诉我吗?”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不是。”他轻抿一口奶茶,杯子放回原处,有点儿偏伸手想挪,不知为何顿了下又收回去,不再看那只杯子,“我不承认是因为不甘心,先认识你的人是我,像你说的我缺少勇气,最后输给了他。你可能还不知道,乐川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是我告诉他的。”
我愕然一愣:“能具体说说吗?”
“和道长去给老爷子做例行检查,我们在楼下闲聊。他问我上大学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我一开始摇头,后来改口说遇到一个很‘自不量力’的女生。”
“我哪有?”心塞,不服。
易子策抿唇笑了下:“秋游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出来其他三个女生故意装背不动,只有你自不量力,非要背。期中考试你考了第二名,自不量力地向我下战书。”
“好吧。”他一解释,我也觉得不算言过其实,不禁好奇地问,“当时乐川有什么反应?”
“他……”易子策似犹豫拖长尾音,又喝口奶茶,“他说你这种性格的女生和我互补。可能因为受他这句话的影响,我才开始注意你吧。几个月前乐川告诉我,他想追你。我以为他会失败,没想到……王灵均,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陪你守夜的人是我,我可能不会输得那么快。”
我不太喜欢他反复用“输赢”这样的措辞,太在乎得失,才会格外计较输赢。
“听老班讲,你本来是要和我一去守夜的,为什么改变主意?”我问。
他低眉一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单独相处一晚上。我这个人太无趣,担心你无聊。那晚上我在主楼前遇到乐川,他问我,你胆子大不大。大的话他就不去了,他觉得自己胆子不够大。我说比一般女生大,后来也问过他为什么会去。”
“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怕孤独,需要人陪。”
记得守夜那晚,我回答了乐川很多关于这十年暗恋历程的问题,或许他从中得出结论——暗恋一个人是孤独的。他也说过广交女友是因为孤独需要人陪,所以那晚才会去陪我吧。他还说不停换女友,是因为没有人能给他寂寞的感觉。可他要的寂寞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易半仙,我向你请教个问题。”关于孤独与寂寞,我又联想到乐川那个鱼缸与鱼的比喻,“‘孤独是鱼缸里只有一条鱼,寂寞是鱼缸里没有鱼’。你听乐川讲过这句话吗,明白什么意思吗?”
他沉思片刻,摇摇头:“我们走得不算近,高中三年几乎没有来往。”
“为什么,你们不是亲戚吗?”
“因为,”易子策似乎在顾虑什么,话音停顿后莞尔道,“我个性太孤僻。你们都说我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你不也叫我‘半仙’。”
“半仙是我对你的尊称,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叫了。”我有点儿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对易子策产生男女间的好感,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把他摆在望其项背的高位,用来欣赏和佩服。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我面带微笑迎着他的目光:“谢谢你告诉我乐川,不,小五以前的事。”
“你是指……他父亲?”他疑惑地蹙起眉峰,见我点头,轻轻地哦了一声,又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沉吟道,“你……你知道他锁骨上有刺青吗?”
“看见过,‘j25’,但不知道代表什么含义。”我如实回答。
“你不好奇?”
我摇头。曾经问过,也误会过,明白肯定与他过于某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有关,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的好奇心便渐渐淡了。
易子策仿佛不太相信:“需要我告诉你吗?”
再度摇头,我轻松笑着说:“你还是告诉我,我有机会超过你考第一吗?”
他想也不想:“不可能。”
“好吧,果真一点儿机会不给我留。”
意料之中,我也没什么好失落的,边吃午饭边和易子策闲聊。问起他是否会读道长的研究生,我还蛮期待和他这位天才人物继续做同学,见证他一步步成长为中华名医。一问才知道,他意不在此,打算考军医学院研究生,子承父业做个军医。
一同坐车回学校,易子策送我到宿舍楼下,已经说了再见,他又叫住我问是不是和乐川吵架了。我只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三天时间过得说快也快,汉服社宣讲会成为重中之重,姜谷雨立志在任期间将汉服社做成全校第一大社,全身心投入其中,光彩排预演就进行了三次。我和老班课照上又不能缺席彩排,两个学校来回奔波,他一点儿不嫌折腾,乐此不疲。看样子和赵紫嫣进展不错,本科内脱单有望。
我也没多少怨言,因为平时用来和乐川约会的时间都用来赶路和彩排了。乐川信守约定不见面,但照常给我发微信打电话,我烦了,一律不回。姜谷雨骂我矫情,不理解我有什么可生气的点。乐川就是小五,不好吗?还没恋爱,提前顺利打通家长大boss一关,不好吗?
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好,固执认为乐川不够遵守约定只会钻空子,依旧保持着随心所欲的游戏心态。他似乎又变回那个我猜不透的乐川,这段日子的恋爱好像也白谈了,我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他。牛角尖钻到最后,纠结的还是一个老问题——他为什么会爱上我?
姜谷雨不骂了,正帮我化着妆,改直接动武拍我脑袋,想知道就去问哪,玩什么愁肠九转,矫揉造作!我说一来三天期限没到,二来这不忙着为你的事业做无私奉献嘛。姜谷雨无奈,咯咯直笑,整理起我的缎面褙子道,待会儿好好表现,全靠你们……哎,你们班长呢?
宣讲会在即,众人四下寻找不见老班的踪影。临场前他和赵紫嫣终于现身,忙不迭地赔笑道歉,赶着去取紫嫣姥姥改制的汉服来晚了。老班拎起个布口袋,面有难色地问姜谷雨要不要过目。姜谷雨手一摆,时间来不及快换衣服,我们先进去。
我紧跟身着各式汉服的团员们走上讲台,着实小小惊讶了一把。前期宣传收效甚好,偌大的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连两边走道也站着人。环顾一圈,我的视线很快锁定在一张熟悉的面孔之上——乐川!更令我惊异的是,他身旁的面孔也颇有些面熟——大一校花。
他似乎第一眼就找到了置身最角落边的我,嘴角上扬,旁若无人地送来一记飞吻,被我冷冷一瞪,半路夭折。他随即露出又受伤又疑惑的表情,我心烦地移开视线,正巧与讲台中央回头瞄来的姜谷雨对上。她应该也看到了成双出现的乐川和校花,估计担忧我受不了刺激临阵脱逃,投来一个“大事为重,坚持住”的眼神。
我朝她点点头,却听席下突然发出阵阵笑声。感觉到身旁多了个人,转头一看,我眼珠子定住也差点儿当场喷笑。老班藏青色曲裾深衣的袖口和下摆,各加出一截大红大绿的花被面。也没多难看,反而有种诡异到令人发笑的和谐感。老班为了小女生也是蛮拼,不知克服多少心理障碍,才穿上这套小女生姥姥精心改制的汉服走上来。他似乎也打算豁出去了,腰背一挺,硬撑起一张“尴尬到死”的脸。
开场一幕插曲恰到好处地活跃了现场气氛,接下来的每一项内容都进行得很顺利,学生们的反响和参与度也超乎预料的好。我自始至终没再多看乐川一眼,怕影响讲座表现。好在事先准备充分,我又热衷于宣传中医文化,基本没出差错,只是自我感觉眼光飘忽不定。讲完最后一个字正要下台,姜谷雨却突然走过来,面对学生们道:“下面是互动环节,欢迎各位同学向我们未来优秀的女中医踊跃提问。”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原地有点儿发蒙,三次彩排没这环节呀!
暗地里大喊不要啊,我猛地朝姜谷雨使眼色。她压根儿不理我,笑眯眯地伸出手:“请把麦克风递给那位穿灰色针织衫的帅哥。”
灰色针织衫的帅哥,我心中一凛,眼睁睁地看着麦克风被一只只手传到乐川的手中。
他笔直地站起来,目光炯炯地望向我:“这几天我女朋友不回我微信,不接我电话。我心都痛了,想不通她为什么不理我。请问这是为什么?”
满教室女生占绝大多数,顿时一片骚动,碎碎低语四起。
我虽然听不清她们议论的内容,但从她们看乐川的表情也能猜到——光凭这张英俊的脸,遭女友冷遇就完全不合理,坚决判不知好歹的女友有罪。
摆明了这是场事先安排好的,请君入瓮的局。我已然没有退路倒镇定下来,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疾不徐地回答道:“这很正常,中医有句话‘痛则不通,通则不痛’。等你想明白,自然也就不痛了。”
乐川低头笑了下,再抬起又恢复像模像样的认真与忧郁:“她不理我是因为她在生我气,我想过原因,但不知道对不对。”
“什么原因?”姜谷雨举起麦克风八卦追问,全场也跟着附和。
此刻,我只感觉老班那套诡异的汉服穿在自己身上,浑身不自在恨不能夺路而逃,惶然不安道:“这是你和女朋友的私事,不应该……”
“我女朋友在现场。”
乐川此言一出,全场的眼睛都开始搜索目标对象,一颗颗脑袋360度打转跟雷达似的。姜谷雨下意识地回头看我,我僵着脸一瞪眼,她吐吐舌头又赶紧转回去维持秩序,喊了声大家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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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女朋友在现场。”姜谷雨一边做了个安抚全场的手势,一边对乐川说,“我以宣讲会主持人的身份,同意你现在说。”
“我不同意。”我疾呼。
“反对无效。”
姜谷雨一票否决,更变本加厉地邀请乐川上台,面对全场大声讲出来。乐川毫无异议,大大方方地来到我的身边。他表面上装得好像与我素不相识,私底下已经借着讲台的遮挡,牢牢地牵住我的手。
一切的一切仿佛按照他们精心编排好的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除了被动配合,一点儿逃出的余地也没有。有谁喜欢任人摆布呢?我忍耐着,极尽克制暗潮涌动的情绪,默默地看向乐川。
他目视前方,说:“我女朋友因为不够漂亮,身材不够好感到自卑,觉得自己太平凡配不上我。”说着扭过脸,像才发现我的存在,一瞬惊喜道,“王灵均同学,我突然发现你和我女朋友长得很像。”偏身向我靠了靠,他又看回众人,大声问,“同学们,你们觉得我们配不配?”
全场安静……
所有人如出一辙地呈现出“到底什么情况”的蒙逼表情,但很快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回答,有说配的,当然也有说不配的。
乐川习惯于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能应对自若。可我不行,仓皇局促,两只耳朵嗡嗡作响。挣脱不开他的手,我压低音量斥道:“你玩够没有?”
他似乎看出我正处于发怒和暴走的双重临界点,立刻放下麦克风,拉着我跑出阶梯教室。
穿着汉服,我踉踉跄跄根本跑不快,乐川也没带我走远,转几个弯来到僻静消防通道,高抬双臂,将我死死禁锢于角落。
“小灵子,不生气了,好不好?”他倾身贴近,哀求般道。
这个时候知道装可怜卖乖了。我一时半会儿难压心头蹿起的邪火,也不想再说出什么口不择言的话,只好气鼓鼓地瞪他,一言不发。
“不说话我可要亲你了,憋好几天了。”
他落下吻,我扭头,他也跟着挪嘴唇。我又扭到另一边,他直接急了,干脆将我的脸固定在他手掌之间。我警告他,敢亲我就继续生气。他则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说自己最不怕受威胁,便重重地吻上我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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