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杏花里中劳碌整日的乡民也一一归家,见陈云起抱着浑身染血的少女走来,目光中都难掩好奇。
不过虽是好奇,也并没有人开口询问。
杏花里八十户乡民多姓吴,而陈云起一家是十多年前搬来杏花里的外乡人,在父母和幼妹相继去世,陈家便只剩下陈云起一人。
他是个木讷寡言的性子,即便在此住了十多年,与里中乡民依旧关系泛泛。
穿过石板路,只见水井旁那棵杏树枝繁叶茂,有遮天蔽日之态,花期将至,杏枝上已经结出花芽。水井周围不时有人提着木桶来往,杏花里八十户人家吃水多赖这口水井。
正对着杏树的竹屋外晒了各色药材,这是杏花里唯一的药铺,坐馆的大夫半路出家,医术实在谈不上多么高明,但治个头疼脑热也勉强够了。
太阳下山,吴青阳正忙着将晒在竹屋外的药材收起来,作为药铺唯一的学徒,这些自然都是他的活儿。
见陈云起抱了个浑身是血的人走近,吴青阳一惊:“云起,这是谁?!”
陈家与吴青阳家不过一墙之隔,吴青阳与陈云起也算得上自幼一起长大,是他在杏花里唯一的朋友。
两人交好,其中或许也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吴青阳也是孤儿,他父母死得比陈云起更早。好在吴是杏花里大姓,杏花里几十户人家都与他沾亲带故,包括里正,吴青阳这才靠混一口百家饭长大。
也是因为他姓吴,才能在药铺做学徒,比起只能以砍柴为生的陈云起,药铺学徒的确是条不错的出路了。
“不知道。”面对吴青阳的疑问,陈云起语气平平地回了三个字,堪称言简意赅。
吴青阳清楚他的性情,陈云起说不知道,那就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他凑上前打量着少女:“好像是个姑娘?”
随即他注意到少女身上伤势,不由瞪大了眼:“这……她还活着?”
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身上能出现这么多道伤口,每一道伤口甚至都深可见骨。
见陈云起点头,吴青阳忍不住感叹一句:“可真是命大……”
不过暂时活着也没什么用,这么重的伤势,杏花里肯定没人能救得了她。
“云起,你也知道,就我师傅那点儿医术,别说救她了,不把人立刻送走都算好了。”吴青阳对自己师傅的水平再清楚不过。
他这话才出口,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自内室走出,冷笑道:“吴青阳,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吴青阳并不怕他,此时只嘿嘿一笑:“那您老人家来看看,这姑娘还有没有救?”
吴郎中冷哼一声,上前两步,看向陈云起怀中少女。不过一眼,他面色陡然黑了几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臭小子说得不错,他还真没这救人的本事。
堂中一片死寂,片刻后,吴郎中笼着袖子开口:“救不了,等死吧。”
他连脉也不需把了。
对他这个答案,陈云起也不算意外,哦了一声就要抱着人离开。
“等等。”吴郎中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虽然她必死无疑,但我手中有一张药方能为她续上几日命,只需……”
陈云起却头也不回,只是脚下步子快了几分。望着他的背影,吴郎中试图伸手挽留:“只要十枚大钱,救人救到底……”
陈云起走得更快了。
吴郎中见此,只能唏嘘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今日又能赚上一笔。”
深知他底细的吴青阳忍不住吐槽道:“师傅,你不会又要拿出那张外伤药方吧?”
这么多年,吴郎中治外伤全靠这一张方子。
吴郎中却不觉得有什么:“左右是对症的,用了说不准能吊上几日命呢。”
“不过伤得这么重的人,我还是第一回 见。”他不免觉得奇怪,“看那伤势,好像不是被什么猛兽所袭……”
吴青阳只道:“云起在山下捡回来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就这破地方,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麻烦。”吴郎中不以为意道。
杏花里安平多年,对于少女的出现,两人并未多想。
另一边,陈云起将昏迷的少女放在自己妹妹从前所住的床榻上。
既然明知吴郎中治不好,他自不会花钱为少女买药,作为向来将一枚钱当做两半花的角色,陈云起绝不会在不该花钱的地方浪费一文。
等她咽气,找个合适的地方将人埋了,也算有始有终。
陈云起走到院中,摸出把半旧的砍柴刀,将砍来的木柴进一步劈成合适大小。劈柴声响起,少年神情木讷,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动作,经年累月之下,他虎口上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茧。
若是有人在此,大约能看出,他砍柴用的,是一门武道功法。
这是陈云起父亲教他的,可惜还没等完全教会陈云起,他和妻子便先后病亡。
杏花里中极少有人知道,陈云起父母其实并非因病过世,他们在带着一双儿女来杏花里时,便已身受重伤,能支撑几年已是不易。
不过此中乡民也能看出,陈家父母与他们并不相同,不仅识文断字,举手投足也不像在地里刨食的农人,说不定是什么大族子弟。
村里最有见识的里正却说不是,他们不是什么大族出身,反而像大族子弟身边的护卫仆婢。
不管是何身份,终究与他们这些乡野小民不同,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陈家不能融入杏花里的原因。
等陈云起停下动作时,小院中陡然安静下来,暮色中只听得几声虫鸣。少年孤身站在院中,身形显出几分寥落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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