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十一月, 玉京城上空便已经飘起了细碎小雪,来往于城池中?,呼吸之?间凝出淡淡白雾。

不?过初冬, 畏寒的人已经早早披上厚重裘衣, 风雪中?挟裹着凛冽寒意, 缓缓沁入肺腑。

在持续了数日的小雪中?,玄商岁末演武终于到了。

这日一早, 天边尚还在似明似晦之?际,商王宫中众多内侍宫婢便已各自忙碌起来, 君王出行,随行仪仗自不?能太简薄。

在一片忙碌中?, 宿子歇作为难得的闲人, 丧着张脸站在内殿中?, 一双死鱼眼耷拉着,像是还没睡醒。

身为国君公子,今日他却不?能与姚静深等人一道出席,作为宿昀如今身边最年长的儿子, 他也要着冕服随行左右。

宿昀膝下不?是没有与宿子歇年纪相仿的子女, 不?过他们都还尚在其?他诸侯国为质, 留在他身边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岁余,所以在宿子歇回?到玄商后, 他便一跃成为了宿昀身边最年长的儿子。

也是因为听说他回?到玉京的消息, 宿昀其?他为质的儿女不?免心思浮动, 各自施展手段,希望宿昀也能将他们接回?玄商, 却未得回?应。

看着宫婢为宿昀穿上玄黑冕服,宿子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真无聊。

公子冕服不?如君王冕服繁复,他早早就已经穿戴完毕,却无事可做,只能候在此处。

注意到他的神情,宿昀看了过来,袍袖自张开双手垂落,其?上绣了烈烈玄虎纹。

宫人扶着玉冠,小心为他戴上,冕旒垂下,宿昀看着自己的儿子,忽地含笑问道:“你可想着此衣冠?”

宿子歇面?上困顿神情一整,他抬头看向宿昀,眼底已不?复之?前那般漫不?经心。

父子二人无声对峙着,一别十余年,宿子歇的身量已经不?逊于自己的父亲,他不?久便要及冠了。

他看向自己父亲的神色中?难掩戒备,未作任何回?答。

这本就不?是能轻易诉诸于口之?事。

见他如此神色,宿昀却缓缓笑了起来,他自如地转开了话题:“寡人听说,你近日改修了法家?”

“在上虞之?时,不?是一直都修符道?”

宿子歇拢着袖子,微垂下双眼,语气听不?出多少喜怒,只道:“想改便改了。”

听了他这话,宿昀勾了勾唇角:“你离开玉京之?前,不?是还同寡人说,所谓律条法令,都是狗屁吗?”

宿子歇的声音有些沉冷:“我在淮都遇上些人,懂了些道理。”

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淮都围杀那一夜,许镜的话便如炬火,令宿子歇终于下定了决心。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九州历来如此,但宿子歇忍不?住想,为何律法只能节制下民?

他实在不?喜欢这一点。

就算古来如此,他还是不?喜欢。

阿瑶说得不?错,既然不?喜欢,就该去改。

他或许没有阿瑶的能力,但至少也能做些什么。

看着宿子歇,宿昀眼中?笑意略深了些许:“看来在淮都这些年,你也不?至完全虚度了。”

宿子歇不?再说话,宿昀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内殿中?骤然安静了下来,一时只剩下宫人动作的轻微窸窣声,这片有些凝滞的沉默一直延续到宿昀起驾出行。

君王车驾一路自商王宫而出,径直向玉京城外?滁虞山而去。

宫中?禁卫着甲胄,身骑玄虎,护卫在君王銮驾左右,前后仪仗赫赫扬扬,大商玄虎旗在风雪中?飘扬。

玄虎为大商图腾,商王宫中?豢养数只,每到大场合时便都要牵出来撑撑场面?。

滁虞山行宫之?中?,宿昀到时,玄商朝臣并众多玉京世族已经候在此处,但主位下首的位置尚且空缺。

在君王倚仗抵达行宫之?时,长孙静一行也终于出现在滁虞山上。

齐整的马蹄声响起,声势浩大,抬头望去,只见绣有长孙氏族徽的玄色旌旗在风雪中?铺展,长孙静未坐辇驾,着玄色深衣驭使龙驹而来,傅集与长孙恒龄等人紧随其?后,数名骁武卫铁骑随行而来。、

龙驹脚力上佳,不?过片刻长孙静一行便已越过冗长仪仗,追上缓缓而行的君王辇驾。

宿子歇骑在玄虎上,自君王玉辇旁转头,恰好?对上青年冷冽目光,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缰绳。

长孙静着实生了一副好?相貌,骨相优越,不?过过高的眉骨投下阴影,让他面?容平添几分肃杀,分明有鹰视狼顾之?相。

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宿子歇不?由自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他紧紧抿住唇,面?上神情似乎因为用力太过而变得僵硬。

衣袍之?下,宿子歇身形绷紧,像是一张被陡然拉满的弓,被他深埋在回?忆中?的旧事,在见到长孙静这一刻尽数涌上心头,他眼前仿佛只见一片血色。

宿子歇的母亲出自没落小世族,又是旁支血脉,家中?境况比之?庶民其?实好?不?了多少,却还要撑起世族的架子,过得着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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