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婉在黑暗中笑得花枝乱颤, 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她从地上翻身爬起。

夜里看不清周围,碰撞到了桌椅,她没有理会,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摸索着找出了火折子, 将掰断的那一截蜡烛点燃。

屋子里重新有了光亮,蜡烛的灯光模糊昏暗, 隐约看到一地狼藉, 和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

刘婉举着半截蜡烛,走到尸体旁边, 将烛光靠近他的脸,想看清仇人的样子。

火苗闪烁着,光线寸寸上移, 照亮了男子伤痕累累的脖颈,接着是下巴、嘴唇、鼻梁,直到将他的整张脸笼罩其中。

刘婉如遭雷击,举着蜡烛的手僵住,脑中嗡嗡作响,仿佛神魂被抽离了身体, 不知该作何反应。

时间也随着她的动作被停滞住。

这张脸, 她绝不会认错,那是她年少时倾慕,喜欢了多年, 嫁给他时满心欢喜, 后来无比愧疚的丈夫——高大郎。

……

齐二娘倒吸一口凉气, 惊愕不已,“啊?!怎么可能?!”

电光石火之间, 她想起来有人说过的一句“默默跟他父亲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刘婉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拿出手帕,颤抖着将男子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却连这最后的一丝侥幸都打破了,没了血迹,男子的五官更明显,分明是高大郎。

她不死心,将烛光紧挨着他的脸,火苗舔舐着青白的面庞,烧焦了他的眉毛,头发。

男子的五官没有任何改变,也并非使了妖术被遮掩了,明明白白挺立在那里,纤毫毕露,就是高大郎。

他双目圆瞪,还存着疑惑和愤怒。

甚至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他临行前她亲手做的,上面的青竹纹样她绣了好久。

所有的一切都像在无声无息地嘲讽着她,那荒谬可笑的半生,那些愧疚不安,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全都是笑话!

她癫狂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她笑弯了腰,重新捡起地上的烛台,用帕子擦干净上面的血迹。

目光再次扫过整间屋子,血迹遍布,尸体横陈,如同人间炼狱。

笑声惊动了外面的人,有脚步声往这边快步赶来。

她拿着烛台,朝自己的脖颈刺了下去,温热的液体四溅,瞬间天旋地转,重重地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门被人用力踹开了。

……

齐二娘该是哭的,为这可怜的人,可她哭不出来。

她仿佛也溺水了,胸腔里有冰冷的窒息感传来,散发着无能为力,却拼命喘息的剧痛。

怎么会这样?

刘娘子已经重新来到了这间屋子,为何还是没能逃出去?这宿命一般的轮回,可曾饶过谁?

难怪墨墨同高大郎长得像,原来是亲父子。

高家人太可笑了,将他们唯一的子嗣亲手杀死了哈哈哈哈——

原来刘娘子所有的不幸,都是高大郎一手造成的,可笑他竟然全不知情,以为妻子与人私通,背叛了他,以此为耻,怀恨在心,极尽刁难。

他们有什么资格厌恶她,嫌弃她,辱骂她?他们才是最无耻,最可憎的人。

她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自己的下半生,却全部被他们毁了,以那样凄惨而屈辱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沉塘了。

还有墨墨,他那么聪敏可爱,孝顺又上进,也才六岁多,还有着大好的青葱年华。

可他没了,什么都没了。

.

河岸边有许多妇人在捣衣,一边用力地挥着棒槌,一边与旁边的人闲聊。

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一女子端着盆衣裳向这边走来,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找了块位置,也不与他们打招呼,径直摊开衣裳洗衣。

旁的人看见,说话声停了一瞬,接着声音压低了些。

“那不是罗娘子吗?她怎么又过来了?”

“我看见她怪别扭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心想安慰吧,却怕揭了她的伤疤,反而惹人不快。”

“你想多了,人家心大得很,我要是发生了那种事都没脸见人的,人家还大大咧咧地出门,半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流言,没事人一样,你怕什么?”有人明褒暗贬地说。

“你别这样说,罗娘子本来就够苦了,我们也应当多体谅一些,她如今能够好好地生活,比什么都强。”说话的人叹息着,看了认真洗衣的罗娘子一眼。

“话说罗娘子当初可真勇敢,而且有本事,敢去官府告状。岑夫子竟也支持,一点不嫌弃,之后也没有休了她。做到这份上,一句有情有义都是说浅了,这样的郎君天下难寻。”

“谁说不是呢,我跟货郎多说了几句话,我家那口子就唧唧歪歪老半天,让我离人家远点,念得人烦。”

“去去去,你是在抱怨,还是在炫耀,一边去。”有人发出嘘声。

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传到罗娘子的耳朵里,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听见只言片语,其中还有她的名字。

她也不在意,认真洗着自己的衣裳。

这样的情形她已经习惯了,从那件事之后,她走到哪里都要被人说几句,像如今这样,背着她小声说还算是好的。

有些大婶子老婆子,当着她的面故意大声说,不外乎就是“不检点”“脸皮厚”“不知羞耻”。

她听着,从一开始的愤怒,也变得麻木起来。

这几年与人的交往也越发少了,从前的闺中好友不再往来,与村中妇人更没什么交集,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

她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相安无事。

快速地洗完衣裳,拧干,收进盆里。端起盆子回去了。

到家里时,丈夫已经下学,正坐在院中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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