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回到家,家里人已经吃上了,他自顾自去盛饭,家里没有个像样的餐桌,一家人围着小茶几,沙发被占了,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木板凳。

板凳很小,显然是给小孩坐的,且破旧,是他上小学时就有的旧物什。

他没坐板凳上,小板凳早负重不起他了,他怕他坐下去,板凳得散架,他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夹了几筷子菜进碗里。

他哥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他,“弟弟吃。”

他哥傻呵呵地笑。

他哥是真傻,智商等同于四五岁的孩童。

鸡腿还没被他碗里的米饭烘热乎呢,他妈又把鸡腿夹走,放回了他哥碗里:“他那么大个人了,他不吃,小瑞吃。”

他从始至终没说话,吃自己的。

整个人被沉默笼罩。

在这个家里,他并不需要说话。

至于鸡腿,怎么放过来,怎么被拿走,他的筷子尖就没碰到过那玩意儿,家里的鸡腿永远没他的份儿,那都是他哥的。

不知是不是因此产生了报复心理,他以前跟陈路生吃饭的时候,点一份炸鸡,鸡腿和鸡翅,陈路生永远都抢不到,煮两碗面,荷的两个荷包蛋,陈路生也都抢不到。

陈路生总笑他没出息,抢食的样子像条没人要,饿了好几天的流浪狗。

他听完回一句——你要我。

然后陈路生不应他的话。

辣椒籽不经意滑进了嗓子眼里,呛得他连连咳嗽,辛辣感凝在喉咙,他灌了好几口水也没能压住,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他揉了揉潮湿的眼睛。

抢食还不算太没出息,想陈路生才是真的很没出息。

额角的疤又开始疼了,人一疼,就没那么多可想的了。

其他人吃完,一家三口打开电视看相声节目,他坐在地上,倒也碍不着他们的视线,他吃完,收拾完碗筷,回了自己房间。

顺梯子爬上自己的小阁楼。

他们家住顶层,附带一个小阁楼,阁楼很矮,他只能弯着腰进去,这个自初中起便让他直不起腰的方寸之地,就是他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给手机充上电,闷头睡去。

第二天是周末,不需要上班,但他还是到点就醒了。

早上六点前必须起床,哪怕发烧,哪怕前一天加班到深夜也得起来,这是他们家的规矩。

当然,他哥不用遵守。

他下楼做了早饭,父母吃完早饭,带着他哥出门了,留他一人收拾碗筷。

大概十点,忽然有人敲门。

他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开门,潮气扑面,带着股土腥味。

楼道里的难闻味道中,夹杂了一丝微带苦涩的男士木质香水味。

是熟悉的味道。

林重按在门把手上的手不禁收紧,他曾经总喜欢不要脸地往陈路生身上贴,用头和脸蹭陈路生的肩膀,痴痴地说:“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那一副不值钱的样子,简直又贱又傻逼。

把手上的横棱硌疼了手心,林重清醒过来,他定定看着门外的陈路生。

陈路生也看着他,站在门外,欲言又止。

他问:“你哪位?”

陈路生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他呆滞的表情令林重想笑,可林重忍住了。

林重曾设想过他们重逢的画面,在最开始,离开陈路生后的那一段时间,他想过很多很多次,什么样的场景都有,后来就没再想过了,因为陈路生再没出现过,他的所有设想都落空了。

跑回老家后,他就更不会去想了,可能性太小了,他们一北一南的,甚至没了偶遇的可能。

而且过了三年了,他想,就算是无意偶遇了,结果应该也不过是无视对方,各走各的,毕竟他们当初闹得那般不愉快,断关系那天,陈路生的颧骨被他打得青紫,而他的额角也被陈路生划破了道口子,过后他更是没走几条街就被车撞了,肇事者逃逸,他的腿落下残疾,之后事事不顺。

像现在这样,陈路生主动找上门,他还能平静地说上一句话,是林重万没想到的。

“我敲错门了。”陈路生声线苍白。

林重欲关门,陈路生着了急,把手伸进了门缝里,阻止门关上,“等一下。”

林重只装没听见,用力阖门。

陈路生的手指被这么一下夹得红肿。

林重不耐烦道:“还有事?”

陈路生没把手抽回,“我想打听个人,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没等陈路生说完,林重就打断了他。

林重说着又一次拽门,眼看陈路生疼得眉间蹙紧,他收了劲儿。

抬下巴示意了下:“手拿开,再不拿开,夹断了我可没钱赔。”

陈路生看了眼林重满是厌烦的脸,没再纠缠,抽出手,下一秒门板砰的用力关上,再不见林重那张脸。

陈路生站在门外良久未走,他低头凝视着自己手指上的红印,手指动了动,入骨一阵钻心的疼。

林重的父母直到傍晚才回来,外面天黑了,屋里没开灯,俩人以为林重在自己房间,摸黑开了灯才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像尊枯骨,一动不动。

林父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反应。

林母走进厨房,掀开电饭煲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她语气有些烦躁,“我不是叫你焖上饭嘛,我们忙了一天,都还没吃饭呢。”

林母的声音唤醒了林重。

林重猛地眨了下眼睛,他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心想,怎么到晚上了?

刚才还是白天呢。

他揉了把脸,起身去焖饭,他妈站在一旁,絮叨了一句:“你表哥都升副科了,自己挣钱买了车,你这倒好,连饭都焖不好。”

“腿瘸了,手也折了?”

她一看到林重就唉声叹气,叹气声被失望填充,沉重地朝林重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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