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将夕降兮

直到很多年以后,莫瓌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后不后悔去了那个地方。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闻到过什么毒花的香气,因为他只记得满山遍野都是盛开的桃林,只记得连风里都是初春的桃花的气息,连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毒昏迷的都不记得了。

莫瓌醒来的时候,见身边坐着个少年。那少年一见他醒便笑了,笑的时候仿佛自头顶绿叶上星星点点洒下的阳光,灿烂之极。

“你中毒了,这里的那些花看着没什么,都有毒的。”少年道。莫瓌道:“你是住在这里的?”见自己在一个山洞里面,便似间屋子一般,想必是这少年的住处。少年点头,莫瓌见他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眼珠乌黑清亮,虽是白日,却像是收了一夜的星光在里面。

少年跳了起来,道:“我去取些水给你喝。”

他不出片刻便用竹筒取了些水回来,那水里还有些碎冰,丁丁当当地响。莫瓌见少年俯身的时候,露出脖子上系的一块白玉环,再一细看,却不是玉环,而是两块半圆形的玉璜拼起来的,雕有兽面纹,甚是古拙。

“你叫什么名字?”莫瓌问道。少年笑道:“我叫阿羽。”

莫瓌忽见那少年脚上有血,道:“你怎么流血了?”那少年低头一看,他没穿鞋,赤了一双脚,脚确实伤了。

“没什么,刚才我是在溪边看到你的,我过去的时候,大约是踩着里面的冰了。”

莫瓌自身上取了个琉璃小瓶,拉过那少年的脚踝,果见着有一道道冰块划出来的细伤,伤得还甚深。取了药替他敷上,道:“是我不好,累你伤了脚。你叫阿羽,那姓什么?”

他不曾听到那少年回答,抬起头来,见少年正盯着他看,一怔之后,微笑道:“你若不想答,那便不说。我就叫你阿羽好了。”

“……凌。”那少年道,“凌羽。”

莫瓌笑道:“这名字好听,跟你相配。”那少年的脚便像只白色的鸟,跑起来也像只鸟。见凌羽在看自己手里那只琉璃瓶,便递给了他。“你喜欢?拿着玩吧。”

凌羽拔开塞子,闻了一闻。“这是西域的药。”又道,“好漂亮。那我就收着喽。”

那琉璃色呈淡黄,满镂忍冬,即便是如今的平城也是少见,莫瓌也不以为意,问道:“你多大了?就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刚满十八。”凌羽这次答得倒快,莫瓌笑道,“你看起来比十八岁小多了。阿羽,多谢你啦,要不是你,我就死在这里了。”

凌羽笑了一笑,继续摆弄手里那个琉璃瓶。“你都不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名字叫莫瓌。”莫瓌道,“你要愿意,叫我大哥吧。”

凌羽喜道:“好啊,我从来都没大哥呢。”

莫瓌见凌羽天真,微微一笑,道:“我也从没认过义弟。”又见凌羽笑起来实在可爱,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他的脸,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凌羽点了点头。莫瓌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十八年?”见凌羽又点头,便道,“想不想跟我出去玩玩?”

“想……”凌羽一个字还没说完,又收住了,嘴也扁了起来,道,“不成,我得呆在这里,不能到处乱跑的。”说罢又道,“大哥,你也不该到这里来的。明儿天亮了,我便送你出去罢。”

说罢又看了莫瓌一眼,道:“大哥,你厉害得很,已经好久都没人能过这道桃花涧了。”

“我有什么厉害的。”莫瓌笑着看他,道,“若不是你,我死在这里都不知怎么回事。”

凌羽笑笑不语,半日道:“我替你驱过毒了,不过,你最好还是歇歇,那花的毒性极强,一时间也净不了。”

莫瓌问道:“那是什么花?从没见过。好奇怪的毒,也并不觉得难受,倒是看到了诸多幻象。”

凌羽道:“叫拘毗陀罗,是挺奇怪的,让人死的时候并不觉着恐惧害怕,而是看到喜乐之象。大哥,不知你方才看到的是什么?”

莫瓌不答,凌羽也不再问,笑道:“我替你找些吃的去,大哥,你等着我。”

莫瓌见凌羽跑到水涧边上也不停下,吃了一惊,叫道:“凌羽!……”却见一道白光如虹,自桃花涧掠了过去,凌羽的身影都在这剑光中隐没不见,一时心里无数念头涌了起来。这桃花涧有数十丈之遥,轻功再高的人也不能凌虚而渡,而凌羽这驭剑之术却能飞渡而过。过了不多时,见凌羽回来了,拉了他在身边坐下,道:“阿羽,你的剑术跟谁学的?你年纪这么小,却能练成这样。”

凌羽只是笑,道:“大哥,我自己练的,你信不信?”莫瓌见他那柄剑奇特,道,“能看看你的剑么?”

凌羽连着剑鞘一起给他,莫瓌一拔剑便吃了一惊,月色极之明亮,却要凝神方能隐隐看到剑身,竟似半透明一般,色如霜雪。

莫瓌喃喃地道:“霄练。”

凌羽笑道:“大哥一看就知道了。不错,是孔周三剑之一的霄练。”

莫瓌把剑还给了他,道:“亲眼得见,真是大开眼界。”

凌羽道:“今儿我斋戒,不杀生的,大哥将就吃些果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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