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默然半晌,摘了腕上那七宝手串,放在林尹年手里,道:“林大哥,你替我还给皇上吧。告诉他,阿羽回家了,叫他不用担心我。”
林尹年只觉眼前一花,再抬头望去,哪里还有凌羽的人影。林尹年大叫道:“阿羽弟弟,你可知道,是皇上救了你的?轻骑至悦般,取你要的仙草续你经脉,三日的路一日一夜便赶到,那真是倾国之力来救你。只因为伯父对他说,若你不好,你一生都不会再对他笑。”
哪里有人答他,林尹年再环视四周,只见坟墓座座,哪怕是香烛生烟,纸钱飘飞,一样的也是凄凉冷淡至极。
——前传《御寇诀终
凌羽、莫瓌、文帝、“御寇诀”等故事,在《九宫夜谭中续有叙述
第一部 《黄泉渡
简介
裴明淮巡察之间,行至黄钱县探访旧友英扬,却遇到一桩怪事。黄钱县擅制灯笼,却从数年前开始,次次赛灯会上都出现绘着罗刹像的人皮灯笼。为查此事,却牵连出旧话,英扬本是后凉国主吕光后人,吕光昔年自西域搜罗诸国珍宝,号称以两万匹骆驼方得运回,却有至少一半藏匿于黄钱县,人皮灯笼便是藏宝线索。为了这数目庞大的珍宝,黄钱县暗潮涌动,人人穷尽心思。裴明淮在此遇到了九宫会首脑“月奇”,一样地是为宝而来,最终九宫会技高一筹,谋得珍宝而去。
序章
太延五年,
继灭大夏、大燕、仇池之后,
魏太武帝灭大凉,一统北方。
为向南朝示威,太武帝南渡淮河至瓜步,
铁蹄到处,六州摧扫,山渊残破,
以至千里白地,人相食之,鸡鸣犬吠亦不闻。
正平年间,
景穆太子与太武帝相继暴毙,
皇孙文帝即位,施德政以抚民,叛乱日少。
然乱世未平,风起云涌,
群雄观衅伺隙,
只待翻天覆地。
京师,西苑。
此时已然入秋,那些半人高的长草也有些变黄了,却还不是灿然的一片金黄,黄中又带着些青绿,煞是好看,风一吹便高高低低地起伏不定。
一队人马疾奔而来,个个都是全副甲胄,只有当中一个少年是寻常服色。那少年十六七岁年纪,目如点漆,眉如墨画,清朗英气兼而有之,双眉间一点朱砂痣,色如珊瑚。脸蛋圆圆,尚带稚气,嘴唇天生的微微噘起,不生气都有点撒娇使性的样子。
“凌将军,咱们找了半日了,那家伙就是不出来。”少年身边一个青年武官道,“都这么晚了,还要不要找下去?”
“斛律大哥,我都说过了,叫阿羽就成,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我听不惯。反正我这个……这个羽林中郎将也是陛下随口封的。唉,这甚么羽林郎将,羽林中郎,羽林中郎将,我老是分不清楚!”少年说道。众人听了,都想笑却不敢笑。
少年又道:“找,怎么不找?我大老远地从宫里跑来,连你们高车羽林都带了,就为了把它围堵出来。哼,献白鹿有什么稀罕的,白虎才珍异呢!”
那青年武官笑道:“是稀罕得很,我自小打猎,家那边都没见过这样通体纯白的老虎。”
凌羽道:“斛律大哥家在何处?”
“阴山。”青年武官道,“那地方,可比这里又大十倍百倍了。那才真的是天为穹庐,四野茫茫哪!”
“啊,我知道!”凌羽笑道,“陛下说了,阴山巡狩的时候带我一道去……”话未落音,忽听密林深处响起了低低的咆哮声。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凌羽拍手道:“来了!”
一只浑身雪白的老虎,慢慢自林中走了出来,一对碧汪汪的眼睛左顾右盼,实在是威风凛凛。凌羽道:“取弩箭来。”
他接了弩箭,飒飒飒飒连着四箭掷去,那白虎狂吼数声,四肢已被强弩穿透,钉在地上,箭箭没柄。凌羽自马上飞身而起,竟跃到了那白虎的背上,左掌拍出,按在那白虎头顶。只听白虎仰首向天,咆哮不绝,终于慢慢委顿在地,动弹不得。
凌羽笑道:“好啦,你们赶紧把这大家伙送回宫吧,这可不比什么白鹿的有趣多了?陛下和公主一定喜欢。”说着又去看那白虎,身上下一根杂毛也无,实在是漂亮得很,只是现在全没了百兽之王的气势。凌羽拍了拍白虎的头,道:“哎呀,变病猫了。算你倒霉,谁叫你今儿个要跑出来呢!放心,我不会杀你的,等过了长公主殿下的生辰就放了你。”
回头一看,众禁卫军都呆呆对着他看,奇道:“你们怎么啦?还不赶紧,待会儿过了时辰,就没意思了。”
那姓斛律的青年武官这时才回过神来,笑道:“凌……阿羽,你真是厉害。要用弩弓才能射出的箭,你徒手就能……莫烈真是佩服死了!”
凌羽道:“好啦,快送回去吧,别让我空忙一场!给它敷敷药,我没伤着它筋骨,过几日好了,记得放了它!”
斛律莫烈应了一声,又问道:“你不回宫?”
凌羽仰头看了看天,只见天上无云,圆月当空。眉头一蹙,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近子时。”斛律莫烈答道。凌羽摇了摇头,道:“不成,怕是来不及了。我今儿就在西苑住,不回去了。”
斛律莫烈道:“可是皇上若问起来……”
凌羽有些不耐烦了,自虎背上跳了下来,道:“宫里今夜大宴,陛下哪里有空管我。你们回去吧!我还想去看看我的小鹰,是不是长大了些。若是见着我大哥,告诉他,我过了明日再回他府上去。”
斛律莫烈不敢再说,一礼道:“是,那我等先回宫了,自当禀告平原王。”众人将那白虎抬进铁笼里,一行人如乌云滚滚,顷刻间自猎场疾驰而过,踩得草都倒了一大片。
凌羽仰头看天,喃喃地道:“唉,一年那么多天,为什么偏偏公主生辰是这个日子?弄得我提心吊胆的,秋分啊秋分!”
西苑本是皇家猎场,凌羽有时会随文帝去打猎,自然轻车熟路。也不叫人,自寻了个最僻静背光的屋子,闭目盘膝坐了下来。静坐了大约半个时辰,凌羽忽然眉头一蹙,睁开了眼睛。片刻之后,只听马蹄声渐近,凌羽推开窗户一看,见一乘马踢踢嗒嗒跑近,一人浑身是血,背上还插着数支羽箭,自马上滚了下来。
月光照到那人满是血污的脸上,凌羽失声叫道:“斛律大哥!”奔出屋去,到他身边想扶他,斛律莫烈断断续续地道:“路上……有人设伏……都……都死了……宫里一定出事了,你……”话还没说完,头一侧,便再不开口了。
凌羽叫道:“斛律大哥!”扶了他坐起来,一手抵在他背上。忽然眉头一挑,道,“谁?”
只见十数名黑衣人站在不远处,为首一人上前两步,朝凌羽一礼道:“原不敢扰你用功的,只是这人闯进来了,我们也不得不现身。”
凌羽道:“你们是……”一转念间,便已明白,道,“啊,你们是大哥的属下。‘天鬼’,对不对?我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见着呢。是大哥派你们来找我的么?有什么事?”
“主公吩咐,请你今夜就留在西苑,哪里都不要去。”那人道,“我等便在此处随侍相护。”
凌羽沉下了脸,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都不能去?”
“主公特意嘱咐,已至秋分,还请你安心闭关,外面的事,一概不要理会。”为首那黑衣人道。
凌羽此时已心知不妙,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大哥呢?”其时也看到黑暗之中青光闪烁,黑压压的不知有多少人围着这猎场。凌羽笑了一笑,道:“我大哥不会以为这千儿八百铁甲军,便能困得住我吧?”
“平日不能,但今日不同。”那人道,“你是主公的义弟,我们自当以礼相待,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凌羽朝地上一动不动的斛律莫烈看了看,道:“是你们杀了他?”
黑衣人道:“不仅是他,所有赶回宫的禁军,一个不留。”
凌羽道:“甚么?!”手已握上剑柄,此时面前围得铁桶似的铁甲军突然向两边撤开,中间走出一个人来,是个武将装束的高大男子,相貌颇为威武。凌羽叫道:“左大哥,你怎么也来了?我大哥在哪里?我为什么今晚非得留在这里?”
左肃走到他面前,道:“阿羽,你想一想,今日调这么多禁军来西苑围猎,是你闹着要皇上答应的,皇上此刻会怎么想?必定会认为你是跟平原王合谋要害他的,你如今回去又有什么用?”
凌羽道:“大哥要杀皇上?!”
左肃放柔了声音,道:“阿羽,这些事,你不懂,也不必理会。若主公大事能成,你想要的,他都会给你。听话,留在这里,不要回宫了,明儿主公自会来向你赔罪。”朝凌羽伸出一只手,道,“我陪你进去,成不成?你秋分这一日须得闭关,是不能擅动真气的。”
凌羽默然片刻,道:“我是不懂,但若不理会,那我成什么人了?”
左肃只觉眼前一花,凌羽霄练已出鞘,一道白影倏忽卷舒,洒出满天寒光,唯见其光,不见其形。众人只觉耳边啷当声不绝,定睛看时,哪里还有凌羽的踪影,众铁甲兵已有一长列齐刷刷地倒地,兵器也全部撒手落地。再向远处一望,一点影子如木叶干壳,凭虚而行,竟似被风吹远的一般。
众军士不觉凛然,那为首的黑衣人怔了半日,方道:“御寇诀是昔年九宫会的镇教之宝,传说若练成此心法,小能千里取人首级于无形,大能横扫千军。实在神乎其技,南林越女也不外如是!”
左肃凝视远处,道:“南林越女可比他聪明多了,功成身退,复隐山林,名传世间。我请主公把阿羽交给我,既有这等高手,何不效仿越国剑士,大家都学学?可主公就是不愿意,反倒便宜了皇上,哄着阿羽替他训练羽林军。”
黑衣人道:“听说若练御寇诀,每年秋分之日必得寻一穴室闭关,原来是真的。他这般赶回去,就不怕毁自己功力么?”
左肃叹道:“这孩子只知道别人待他好,就也待人好。可人心莫测,他哪里懂?”又道,“乌离,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真不懂事,主公也拿他没办法。”
乌离笑道:“他是主公的义弟,哪怕他杀我,我也得认了。我只担心,他会不会坏了主公的大事?”
左肃哈哈大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喝了一声,“走,回平城宫!”
众军齐声领命,顷刻间退出西苑,不见踪影。唯见月光冷冽,数十具尸首躺在长草之中,人人咽喉处赫然一点血痕。遗在地上的兵刃青光竟似充塞天地,森寒如冰。
————二十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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