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震面不改色地道:“我初来乍到,自然比不得他事事亲历。”

“方墨林”笑道:“吴大神捕倒是真会说话。”

裴明淮道:“只可怜那真的方墨林,死了多时,还得被你们把头给砍下来,不得全尸。”

“方墨林”道:“那都是辛仪的主意,可别赖我。你们若要,我还给你们便是。”

吴震怒道:“一丘之貉,假慈假悲!”

“方墨林”也不理他,向裴明淮笑道:“你输了我数子,想来甚是不服。如今知道我还活着,可还想讨回来?”

裴明淮笑道:“若非我缠着你下棋,你跟锦心也不必得那般麻烦了。你趁入夜正要走,却正好遇到我来了。”

“方墨林”道:“正是。你还真是个麻烦之人,要摆脱你纠缠,真得大费周章,还好我与辛仪事先已有应对之策。”

他们对答之际,吴震还在皱眉寻思,这时忽道:“我还有一事不明。那胡大夫,为何会跟你们九宫会合作?”

他眼望“方墨林”,“方墨林”笑道:“辛仪来到此处之后,细细打听,便想到了人皮灯笼必是高手匠人所制,在这附近,却只有冯老头一人。辛仪窥视多时,终于撞上冯老头父子二人密议,地室里居然藏着历年来的所有人皮灯笼。辛仪此时现身,自然吓得他们不轻。冯老头对宝藏并无染指之意,只是想要报仇罢了,有我等相助,他高兴都来不及。他儿子若不跟我们合作,便只得死路一条。更何况,他们捏着藏宝图,没有钥匙,又有何用?那姓胡的,于父无情,于友无义,是个该死之人。我替你们代劳了,又救了你二人,你们难道不该谢我?”

裴明淮狐疑道:“你杀他尚在情理之中,可你为何要救我们?”

“我救你,是因你还算个讲情义的人。”“方墨林”缓缓道,“我虽不是方墨林,你与我萍水相逢,却愿意施以援手。九宫会行事,一向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这次我救了你,以后若你再撞在我手里,我就不会客气了,管你是不是裴家三公子。”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一个穿水红纱衫的美貌女子,飞燕般地落到了院中,正是锦心。“你这人可真是多管闲事。要不是你嘴那么甜会讨人欢心,我才不要救你呢。”

她一个转身,再回过头时,竟已变了罗刹之脸,裴明淮和吴震都吃了一吓。她那张罗刹鬼脸,确只是个极精致的面具。其时再一想,实在觉得一切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能够做出那般精美的人皮灯笼,除了冯老头,难道还能作第二人之想?只是人在局中之时,又怎能看得那般清楚明白?

这时“方墨林”已走到了锦心身边,吴震叫了一声:“想走?”

裴明淮笑道:“难道方兄真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么?下次见到你,我又如何能认出你?”

“方墨林”笑道:“我的真面目,岂是那么容易示人的?至于下次……照你这爱管闲事的性子,我们总会再见面的。这次被你拆穿了,我倒想看看,下一回你是不是还能看破?”

吴震怒喝道:“你们还想走?”

只听锦心又一声娇笑,一蓬白烟炸开,隐隐还有异香,二人都只得屏了气跃开。待得白烟散尽,二人早已无影无踪。

吴震恨恨地道:“这丫头,逃跑倒是一流的本事。”

他见裴明淮脸上殊无气恼之色,怒道:“你也不追?”

裴明淮道:“以九宫会的作风,自是留了后路,我们是追不到的。”

吴震冷笑了一声。“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九宫会连根拔起。”

裴明淮淡淡一笑。“你还是先把这黄钱县的事料理好吧。”

吴震默然半日,却道:“其实这两人行事,倒也不算太过恶毒。说起来,这九宫会啊,跟此前实在颇有不同。”

裴明淮道:“何出此言?”

吴震道:“行事作风,似乎更严密谨慎,而且对官府更加避忌。唉!越是这般,越难对付了。”

裴明淮笑道:“你难道真的想立个大功?”

吴震忙道:“没这回事,说说泄愤而已。九宫会根基太深,我这小小廷尉评,哪里办得到。”

裴明淮瞟了他一眼,道:“吴大神捕什么时候也这么谦虚了?”

吴震嘿嘿一笑。“在裴三公子面前,我自然得客气。我说,你到底能不能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真的只是为了访友?”

裴明淮道:“也是为了查当年那件事。”

吴震满脸狐疑,道:“为什么突然要查?”

裴明淮道:“西域有异动。”

此话一出口,吴震自然也明白了,立即噤声。裴明淮大大地叹了口气,道:“别的也罢了,只可惜我的灯笼也没了。我这就要去见姑姑,难道空着手去?上次她生辰,玲珑绣了一幅兰花图给她贺寿,她喜欢得很,早知道我就应该请玲珑多绣几幅备着了。”

吴震冷着脸道:“说不定冯老头给你的那个也是人皮灯笼哪。藏在地室里的或者还没烧光,要不要找找去?”

裴明淮苦笑一声,道:“要不起。”

吴震心思却早转回到案子上了,沉吟道:“认得那种文字的人当不会少,当年那壁画也是画在山壁上的,难道那些教众就打算把那壁画大大方方地放在那里,让人来看?”

裴明淮道:“决然不会。我猜他们一定是想在壁画完工之后,再加一道墙遮住,或者直接在外面修个佛龛之属,将这藏宝壁画给藏起来。但刺史突然到来,完全把他们的计划打乱了,那幅壁画也就留在了原处。好巧不巧,又因为一道雷电劈了半边,这可说是天意罢?可笑那刺史,忙了一场,徒劳无功,又因为这件事办得实在有些难看,被查办降罪,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吴震道:“你真相信壁画上的佛像眼会发光?”

裴明淮笑了起来,笑容中颇有嘲弄之意。“自然不信。那是冯老头干的好事,在原本已经残缺不全的壁画上再稍加改动,更难让人察觉藏宝图的底细。杜如禹当县令后,也着意宣扬,让百姓们绕道而行,远离宝藏所在之地,以免生出意外。按理说,每年赛灯会人皮灯笼总会失踪,他这个当县令的总该多派些人手去守着,可他一直含含糊糊的应付了事,还不就是不愿意让人深究此事。若是抓到了人,却跟当年那些万教教众一般坚不吐实,藏宝图自然凑不齐了,那才真是坏了他的好事!”

吴震道:“卷宗中有记载,曾有几个胆大的人进过升天坪,出来不久,都高热而死。黄泉渡的水十分浑浊,也许便是因为当年有太多尸体腐烂,又有乌鸦啄食尸体,进去之人染了些病症,不足为奇。”

裴明淮笑道:“如果你高热不退,会怎么办?”

吴震也笑道:“若是高热不退,就一定会去找大夫。”

裴明淮点头道:“不错,那名大夫想来就是方起均的父亲。我曾偷听过他们说话,方起均说,他方家愧对妙手回春之名,英扬又对此极之不屑,我当时疑惑不解,后来才想到方起均指的应该是他父亲造下的孽。”

吴震道:“你是说,方起均之父把那些进去过的人都……”

“几服方子便能解决了。第一个人发疯溺水想是巧合,此后的,怕便不是了。‘黄泉渡’那块碑,想来也是他们立的,就是为了吓人,不让人进去哪。”裴明淮笑道,“只是杜如禹与方起均在此地苦等多年仍然无果,知道英扬是吕光后人,也算宝藏之主,又武功甚高,是以也不敢拒绝他一同参详此事。细想一想,若不是九宫会横插一脚,今年胡大夫父子是一定会被英扬揪出来的。英扬以前何等豪爽,到了这里,也好像变了个人!”

吴震道:“你跟他似乎确实交情不浅。”

裴明淮道:“我也没到乱交朋友的地步。我只奇怪,锦心杀方起均和杜如禹还算有原因,杀英扬有什么意思?英扬可跟她没仇没怨的。难道就是为了灭口么?”

吴震沉吟道:“这锦心,究竟跟那万教有何关系?”

“她一来便知道血玉钥匙这关键之物,定然关系匪浅。”裴明淮道,“她不听上命,定要杀人报仇,这与冯老头干下的事,又有甚么区别?虽然锦心未必是她真面目,但她看来年纪甚轻,恐怕也是祖辈与此教派有关了。”

吴震道:“锦心这女子,身上疑点甚多。”

裴明淮叹道:“英扬临死之前,所说的话,也甚古怪……我总觉得,英扬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辈,难道我真看错人了?”

吴震安慰道:“照我看来,是英扬变了,不是你交错朋友了。”

裴明淮仍然摇头,喃喃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若说英扬手里的血玉钥匙是假货,那末也该是把整个密道全炸毁才是,为何只炸毁了洞口,炸死了英扬?……唉,英扬啊英扬,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吴震也不理会他自言自语说些什么,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那块金砖,竟然硬塞到了裴明淮手里,裴明淮吃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吴震道:“九宫会弄走了东西是实,你若回去把这事老老实实回禀,我都不知道我要如何解释。不如……咱们就这样私了了。金砖给你,那颗明珠,我就要了,就当这次的彩头了。”

裴明淮瞪了他半日,放声大笑道:“原来你也学乖了。你当这块金砖便可收买我了?”又将金砖塞回到吴震手中,道,“这是赃物,我可不敢要,你还是拿回去吧。”

吴震目注他,道:“你回去打算如何禀报?”

裴明淮道:“实话实说。你放心,我只会说你破了人皮灯笼这一桩多年的悬案,定会大大地嘉奖你。九宫会劫了财物之事,绝不与你相干。本来么,便是我叫你来帮我忙的,与别的事都没干系。”

吴震道:“此话当真?”

“当真。”裴明淮有些不耐,道:“我几时说过假话?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吴震叹道:“人在官场,无可奈何。别人不懂,明淮你难道还不懂?”

裴明淮笑声也止了,怔怔半日,终只化得了一声叹息。

第二部 偷天劫

简介

裴明淮回京途中,在邺都稍作盘桓,应邀去邺都首富金百万之女金萱的寿宴。道士清虚为贺金萱生辰,耍了一个“上天盗桃”的把戏。但最后从绳顶掉下来的,除了一个大蟠桃,竟是金萱散落的尸体碎块!吴震因为大牢突然失踪了十名死囚而焦头烂额,死囚之一的水上飞尸体却出现在金家莲池。此案居然又牵扯到多年前的平原王莫瓌谋反一案,吴震自知深陷泥淖,只得求助于裴明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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