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离开之时,特意骑马绕着沈宅走了一圈。苏连骑马跟着他,道:“公子放心,出了这样的事,侯官和绣衣现在都十分警惕,保证鸟都飞不出去一只。这时候又是大白天,哪怕是轻功绝顶的高手,也难以入内。”
裴明淮嗯了一声,道:“走罢!”
祁县县城离沈宅不近,快马大约也要一个时辰。沈宅靠山,山里想必还另有村子,裴明淮一路上偶尔见着辆马车过去,想必是去县城的。他实在是有些疑虑,沈信为何要迁到这荒僻地方来住?
不时已到了县城,这县城算是繁华的,又正逢集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苏连笑道:“公子,我最近去了趟洛阳,我看那处,却比平城邺城都好呢。处处水田连着柳堤,煞是好看。”
“这话说得是。”裴明淮道,“若让我选,我自然也选洛阳。”
苏连道:“那你为何不找皇上讨去?反正本朝封王只是封号,也无封邑,哪里都无所谓。”
“那是为了合我的名字。”裴明淮道。
苏连道:“合名字?反而是不合的罢?”
裴明淮道:“什么意思?”
“公子是糊涂了。”苏连道,“你名字里有个淮字,封号自然该避开这个字。皇上不该想不到,为何偏要给淮州王的封号?”
裴明淮不以为然,道:“哪来这么多避忌的。”
“可是,避忌这是正理啊。”苏连道,“难不成,皇上想要你改名字?”
裴明淮笑骂道:“胡说什么!好好的名字,改什么。”又道,“不过,若真要我选封邑的话,我倒觉得益州也不错,有些山哪,真是神仙住的地方。”
苏连听了此话,愀然道:“公子上次去益州,也不带我。”
“你是皇上的侯官,又不是我的侍卫,天天跟着我做什么。”裴明淮淡淡地道,“你这只小白鸟,人人见了都怕得要死,带着你什么事都别想办成。”
苏连奇道:“小白鸟?我么?”
“吴震给你起的绰号,我觉得倒不错。”裴明淮道,“你觉得呢?”
苏连大笑,跟着一板脸,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道:“好个吴震,敢消遣起我来了,真是不知死活!”
裴明淮忙道:“他是开玩笑的,你可别真去找他麻烦。”
“不是我要找他麻烦,是他本来就有麻烦。”苏连淡淡地道,“公子,这事儿,我还正想对你说呢。看在他跟你交情的份上,我暂时压了下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里瞒得了几时。”
裴明淮吃了一惊,道:“什么事,说得这么严重?”
苏连正要说话,裴明淮一抬头,忽见着一块招牌,写着“阮氏药铺”。又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门口,两眼正望着他看,心知便是自己想找的人了。这女子披了一件斗蓬,脸色憔悴,眼圈发红,却掩不住端秀之色。当下便对苏连道:“我跟她说说话去。”
苏连道:“我就不进去了,我在集市上逛逛。”
裴明淮道:“别惹事!”走到那姑娘身边,道,“敢问一句,可是阮姑娘?”
女子点头,两眼仍盯着裴明淮,道:“公子,我见过你的。我看见你与一位打扮华贵的姑娘骑马经过这里,你们是生面孔,一定是为沈爷爷的寿辰去的,是不是?”
裴明淮道:“是,在下姓裴。有些事想请教姑娘,不知是不是方便?”
女子点头道:“请进。”
裴明淮随她进了药铺,里面十分亮堂,满满的都是药材。又看到墙上挂了一幅工笔虫鸟,落款是“阮尼”,想必就是面前这个女子。此画笔法甚妙,心中暗自称赞,又更觉得奇怪,沈鸣泉与这阮尼想必是两情相悦,又为何突然要娶长孙一涵?长孙一涵不是不好,但随了她父亲长孙浩,自小好武,也没读过几本书,跟沈鸣泉恐怕是没什么话可聊的。这阮尼虽然相貌不算甚美,但一身端雅之气,应该才是沈鸣泉的良配。既然跟沈信是世交,想来也出自大族,是昔年沈信在南朝的旧识,沈信也不该反对这门亲事。只是即便想问,这话,似乎也不太好意思出口,毕竟对方是个年轻女子。
倒是阮尼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直望着自己,甚是灵慧,最后道:“裴公子,你有什么话想问我,不妨直说。”又给裴明淮端了茶盏过来,里面却是些茉莉,香气扑鼻,“舍下简陋,公子一路过来,想必渴了。”
裴明淮叹了一口气,道:“喝茶倒不必了。阮姑娘,我要问的,恐怕有些失礼,还请你见谅。听说你跟鸣泉素来……呃,为何他突然会跟长孙一涵订亲,又匆匆忙忙地成亲?”
阮尼眼圈通红,居然能忍得住没有哭。她想了片刻,缓缓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我跟鸣泉一直很好,但是两个月前,他来见我,对我说:他要娶长孙家的姑娘,以后跟我就不要再见了。他说完就走了,我追出去,他已经走远了。后来,我去沈家好几次,他都不见我,最后还让人赶我走。我跟于蓝是好姊妹,可是,我连于蓝都见不到。”
她又望定裴明淮,道:“公子特地跑来问我话,是不是……是不是鸣泉他……出什么事了?你……你可别骗我。”
裴明淮见阮尼也不是受不起惊吓的女子,只得道:“鸣泉倒没什么事,只是……只是于蓝……她昨晚死了。”
阮尼“啊”地一声,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扭过了头去,裴明淮只见她肩头都在发抖,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难受,也不好劝。阮尼哭了半日,总算是停住了,哽咽地道:“公子,于蓝是怎么死的?我跟她从小就相熟,她并没什么旧疾啊。”
裴明淮迟疑了一下,道:“她是被人杀害的。”
阮尼又是“啊”了一声,掩住了口,更是哭得无法言语。裴明淮问道:“阮姑娘,你知不知道,可能是谁杀了于蓝?”
阮尼只是摇头,好容易止哭,颤声道:“公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裴明淮道:“姑娘是想去见一见于蓝?这个……我劝姑娘不要去,那样子,实在是……实在是……不如等到于蓝下葬,再去她坟上……”
阮尼哭道:“公子不知道,我家跟沈家在南朝的时候,便是世交,我跟于蓝从小就好,她常常打趣说,有一日我嫁到她们沈家,她就是我小姑子啦。等那一日,我还能送她出嫁。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公子,我求你了,让我见见于蓝吧!我跟鸣泉是没缘份的了,于蓝……若是她下葬了,我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了……”
裴明淮见她这般说,只得道:“若姑娘一定要见,那我带你去便是。”当下起身,忽然见到屋角堆着一块块的东西,外面以黄纸包扎,心念一动,问道:“阮姑娘,这些是不是松脂?”
“是。”阮尼道,“我们药铺也卖松脂。”
裴明淮道:“卖给何人,可有记录?”
阮尼走到内室,过了片刻,拿出了一个簿子,翻到一页,递给了裴明淮。“买松脂的人不多,这段时日就这么些。”
册子里的字想必是阮尼所写,十分秀丽。裴明淮扫了一眼,“余”这个姓,赫然在目。忙问道:“这余管家,是亲自来买的?”
“是,他买了很多。”阮尼看了一眼,点头道,“余管家经常过来采买东西,有时候也会替鸣泉给我送东西来。”
裴明淮心里那个疑团总算是有些清晰了,原来余管家被杀之时洒在水车上的松脂,却是他自己买回去的。他不再追问,问阮尼道:“我是骑马过来的,也不便带姑娘过去。姑娘家里可有车马?”
“有。”阮尼道,“我家有辆马车,平时载货所用,我把铺子关了就去,到时候来求见公子。”
裴明淮道:“你说找我便是。”左右一望,道,“姑娘难道就一个人吗?”
阮尼低头,道:“我娘来这里不久,因为路上太辛苦,病一直拖着,后来也就过世了。铺子上有个伙计帮忙,也是鸣泉替我找的,现在出去送货了。”
裴明淮看着她,心里也替她难过,母女俩本来相依为命,现在就她一个孤女,沈鸣泉又另娶别人,她的日子自然更苦。便问道:“阮姑娘就没有别的亲眷了吗?”
阮尼一笑,这笑却比流泪更凄惨些。“有,多了去了。我家本也是大族,在悬瓠城,都死得七七八八了。我跟我娘逃了出来,我爹,我爷爷,都死了……”
悬瓠之惨,裴明淮自然深知。太武皇帝初次南伐,花了偌大力气,硬是没拿下悬瓠城,第二回 去,把万余兵士斩首之后以绳拖曳,绕城而堆。至于里面的百姓是何情状,更是不必想了。
阮尼又道:“我爷爷跟沈爷爷素来相识,连我们在这里住下来,都是沈家一力相助的,鸣泉更是帮了不知道多少忙。只可惜,我娘还是过世了,那些日子鸣泉天天过来看,替她诊治,也没得救得了她。”
裴明淮道:“乱世之中,像姑娘这般的,已经算是好的了。”
阮尼道:“公子说得是。我们家里的人,要么被杀,死无全尸,要么为奴为婢,我……我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我是忘不了的,悬瓠城里外,那些死人,堆在一起……每天晚上一合眼,就会看到。连替我爹他们收尸,都不能……”
裴明淮离开的时候,听到阮尼轻轻地吟了两句诗。“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从前见过的那些兵荒马乱的景象,又再次浮现在眼前。皇后的叹息声,又好像听到了。
“谁不想平平安安,远离战乱?可是……你希望的,未必就能如愿了。”
裴明淮走出药铺,却没看到苏连的影子,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他刚走几步,却见着了个熟人。
虽说他知道吴震这一两日必到,但可没想到,吴震来得这么狼狈,展开轻功在集市上狂奔,已经撞翻了几个货摊,倒像是后面有头老虎在追。裴明淮目瞪口呆,吴震一抬头看到了他,真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叫道:“明淮!还好你在这里!”
他这时候轻功比什么时候都好,十余丈的路,一扑就扑过来了,抓着裴明淮就道:“你要不在,我这条命都得送在这里!”
裴明淮莫名其妙地道:“你在胡说什么?谁在追你?”
吴震满脸都是汗,裴明淮只听一阵马蹄急响,抬头一望,却是苏连到了。苏连一脸冷笑,转瞬间到了面前,道:“跑什么跑?知道背后说人,就站住啊?”
裴明淮这才知道原委,虽然心绪不佳,却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吴震急道:“你笑什么笑!都怨你,你把我的话跟他说什么?”
裴明淮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见苏连一手按在剑柄上,双眉扬起,脸若寒霜,笑道:“好了,阿苏,一句玩笑话,你当什么真。吴震是我叫来查案子的,你别在这里添乱了。”
苏连冷笑道:“既然如此,那等查完了,我再跟他算帐。吴尉评,我多嘴问一句,不知你家中那位寡母,如今可还安好?”
吴震顿时变色,两眼直视苏连,一言不发。裴明淮见势不好,两个人估计要真动手了,喝道:“都给我上马,路上再说!闹什么闹?一个个还有没有完?”
出了城,越行越僻静无人。裴明淮勒住马,回头道:“行了,苏连,究竟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
苏连冷冷地道:“你可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说实话,裴明淮是真不知道。他只知道吴震老家在杏城,父亲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寡母。他望了吴震一眼,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是要等苏连说,还是你自己说?”
吴震仍然闭口不言,苏连道:“他爹是盖吴!”
此言一出,连裴明淮都变色,问吴震道:“此言是实?”盖吴叛乱自杏城而起,乃是这数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牵连极广。太武皇帝御驾亲征,花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才镇压下去。就裴明淮所知,是擒了盖吴的一个叔伯,以他妻儿之命为胁,终于才将盖吴的人头取了回来。
苏连冷笑道:“若不是看公子的面子,我早把这事呈上去了。而且,我也怕你牵连公子,盖吴叛乱,实在不是小事,连他都不好交待。”
吴震这时终于开了口,道:“你一半是看明淮份上,一半也是物伤其类,是不是?”
“……不错。”苏连半日方道,“只是我家人并无罪,而盖吴谋反,实在是太出名的事。我不知你为何还在本朝为官,心里疑虑得很。”
裴明淮道:“既然盖吴全家被诛,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娘……”
“她不是我娘,我娘过世得早。”吴震道,“既然都到这地步了,我就说实话吧。你们说的那叔伯,拿自己的儿子换了我这条命,他的夫人又把我抚养成人。他们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是还不完的。”
裴明淮道:“你这是在唱赵氏孤儿?”又侧头看吴震,道,“你不会真是另有所图吧?”
“我能图什么?我又不是什么有兵权的武将,就一五品廷尉评,我还能谋反了不成?我爹死都死了,谋反是实,天下皆知,我能怎么的?”吴震道,“我不当官,我去做贼吗?我长在杏城,从小便见那战乱之中百姓流离失所,白骨遍野。虽说我人微言轻,总也能断几桩案子,替人清洗些冤屈。上次你二哥是有意要提拔我,我却是不愿意的,现在我还能多做点事,若是再升,反倒拘束了。”
裴明淮淡淡地道:“话也不是这么个说法。身在高位,能做的事也不少。”
“我没那本事。”吴震道,“我就会查查案,拿拿人,多的我也做不来,何苦去占着那位置!我也说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是早就想通了,看开了,从没想过要报仇什么的。我不敢说我爹他们造反的事是错,但也决然不对,既然干下来了,死也是早就想过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看来,那时候大魏大局已定,已经撬不动了。”
裴明淮笑道:“吴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看你这官,是非升不可的了。我倒觉着你方才那话有趣,照你看,再大的叛乱也没什么用?”
“那倒不是。”吴震道,“现在的大魏,还是有个要命的问题。那就是自晋以来就兴起的坞壁。若是坞壁联合,恐怕会掀翻半壁江山。”
裴明淮笑道:“你说的不就是九宫会么?你还真是不肯放过。”
“我这可是为了你们大魏江山着想,你还损我。”吴震虎着脸道,“我越查越觉得盘根错节,粘连极深,是替你们操心哪!淮州王,你姑姑是皇后,你母亲是长公主,你别不当回事儿!”
裴明淮反倒无了言语,问道:“尉端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苏连冷笑道:“只要细察便知,有什么知不知道的!你跟公子交情好,大家都知道,拿着了你的把柄,可是连公子都脱不了干系。”
吴震道:“我的出身,我自己又不能选!”
裴明淮道:“我还没说什么,你倒还跟我杠上了!你们是一个个地看着我好脾气?你损我一句,他损我一句?阿苏,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苏连道:“若是还有人知道,他现在还能在这里?”
裴明淮朝吴震瞅了一眼,道:“好啦,你还不跟阿苏求个情,让他把这事替你料理掉。”
苏连冷笑道:“我就算肯,渔阳公可不一定肯。”
一提到尉家,裴明淮就叹了口气,问道:“尉端有下落吗?”
“没有。”苏连道,“他没回过家。”
裴明淮喃喃道:“这小子,难不成真的一走了之,连爹娘都不要了?”
苏连道:“景风公主就没拉着你叫你还她丈夫么?”
“尉端出走跟我又没干系!”一提到尉端,裴明淮便想到琼夜,更添烦闷,喝道,“你们有完没完?别扯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了!我现在没空跟你说旧事,吴震,你自己想清楚,还有什么没说的,一次说明白!现在你给我好好地查清楚老师家的事,若是有任何疑虑之处,马上跟我说,别跟上回一样,人走茶凉了才来跟我说!”
苏连闭上了嘴,吴震道:“事情我大约知道了,到了后再问那个捕头,他会说得详尽些。怎么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事!”
裴明淮道:“那不正是要你来查吗?”
他们在路边说话,一乘马车却过来了,那马车甚是破旧,前面坐了个中年车夫,还拉了些药材之物。车窗后面,半露出一个女子的脸,却是阮尼。阮尼低呼道:“公子,你还在这里?我以为,你已经回了呢。”
裴明淮道:“阮姑娘,你慢慢走,我们先行一步,在沈府等你。”
阮尼点头,放下了车帘。吴震道:“这姑娘是谁?”
裴明淮大约地说了一说,吴震一脸古怪地说:“是么?那我倒得先审审她了。你也太好说话了,让她来做什么?说不定她另有所图呢?”
“你别见人就审。”裴明淮道,“见一个死了的人,能图什么!阮尼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半夜跑来杀人吧!我看她听到沈于蓝死讯的时候,是真的伤心极了,不像是装出来的。”
吴震干笑一声,道:“那可不好说,女子可比男子更善作伪。”
苏连在马上冷冷地道:“我看你吴大神捕一到,马上就能水落石出了。”
这时候已能看到沈宅,吴震远远看着,楞了一楞,道:“就这里?孤零零的一座宅子?好好的县城里面不住,为什么要住这里?”
裴明淮不耐烦地道:“这不正等着你吴大人来查吗?”
吴震看了半日,道:“照我看,搬到这么不方便的地方来,非奸即盗!”
苏连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裴明淮却若有所思地道:“吴震,你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开玩笑的。”吴震道,“既然沈太傅是为隐居,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也不为过。不过如今沈家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古怪了,偏偏又发生在太子在的时候,我看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明淮,若你对你这老师是真心敬重的话,劝他一句,若心中有事,最好早早说出来,否则,我看这沈氏一门,恐怕也难得善终。”
裴明淮不答,苏连也沉默不语。这时已行至沈府门口,三人下了马,裴明淮对苏连道:“你不必管这边了,有吴震就够了。你亲自盯着,太子和景风庆云都在,千万别出什么差池。”
苏连自去了,裴明淮站在门口,等阮尼的马车过来。吴震道:“你唤苏连来这里,可不是惹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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